汗珠停下不动了,庄忖羽的眼珠子也不动了。那喉结忽然滚动一下,随后颜寂的目光便静静转过来,像是在施舍庄忖羽长达两天的渴求,终于和庄忖羽视线相接。庄忖羽张了张嘴,又不自觉地学他咽喉咙,最后朝他抬了抬眉。颜寂大概是不太认同他挤眉弄眼,很快移开目光。没超过五秒的对视,却好比久旱逢霖。这让庄忖羽惊觉自己坚持到现在,原来不过是想要得到颜寂一个正眼。只要颜寂还愿意看他,心里悬得高高的石头就能安稳落地,找到归处。酷暑的太阳没辜负颜寂和方锐的话,让整个选训队都摇摇欲坠,终于在接近饭点的时候放倒了一个人。队伍左前方传来一阵细微骚动,庄忖羽偏头去看,方锐正从地上架起一个身形偏壮的选训兵,庄忖羽看清了那是呼尔思,只见他表情慌乱,刚被扶起来就急着挣脱,“方队我…我还能坚持!”方锐拍干净他手臂上的灰,摇了摇头。呼尔思满头是汗,拒绝跟方锐离开,利落地敬了个军礼,气如洪钟地说:“方队,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坚持住!”这时,颜寂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去医务室休息会儿。”呼尔思眼里升起强烈的失落和恐慌,五十三个人都能坚持到现在,偏他不能。庄忖羽攥紧了拳,如果就这样否定呼尔思所有的努力,那这样一支特种部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一再挑战人类体能极限,铁石心肠的优胜劣汰,就是为了看他们倒下,让他们意识到自己不配吗?“每个人都有承受限度。”颜寂放下手,直视呼尔思的眼,“今天你看到了自己的极限,明天你就能把极限延长一分钟。屈服和承受是相对的,能多承受一点,就离强大更近一些。”“我和方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将来在走出风海基地那道门的时候,都能够挺胸抬头,带上属于你们自己最好的姿态。”呼尔思激动地颤,几乎要因为颜寂的寥寥几语热血沸腾。颜寂说:“我们来日方长。”所以不是的,不是为了让他们倒下,恰恰相反,颜寂想让他们站得更久。不只是昨天,还有今天,明天,和无数个后天。未来从这里离开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失败者,他们是超越过自身极限的强者,正因为尝过千万种苦,所以更明白承受和努力的含义。这句来日方长,是说给所有人的。将来入选风海也好,被淘汰也罢,未来的路上他们都不会忘记今日颜寂的这番话。庄忖羽摁了摁眉心,垂下头,很轻很轻地叹一声,然后无声地笑了笑。哪怕是他这么抗拒当兵的人,都快压抑不住想要奋进的心跳和血流。他清清楚楚感知到自己对颜寂的那最后一点心理防线正在分崩离析,那蠢蠢欲动的模糊情感呼之欲出,于是他只能注视着内心的自己像条巴普洛夫的狗,一步一步走向颜寂,说:“我想要你。”要什么?说不清。但颜寂口中的“来日方长”四个字太美好,以至于让他心向往之。方锐笑几声,说:“走吧t165,再不走大家要看你哭鼻子。”呼尔思摇摇头,“方队颜队我不累,不用去医务室。前天晚上排队给家里打电话,听说我妈病了所以失眠了一晚上,但我现在不晕乎了,真的!”方锐问:“很严重?”呼尔思说:“医生说能治好,我相信医生。”方锐于是不再多问,转头看着这群即将蔫趴下的人,满意道:“还行,不比我们当年差。原地解散去吃饭吧,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庄忖羽才算见识到了真正的地狱。他们被扔进泥浆里翻滚,泥浆从鼻孔里灌入,又从口中呕出,粗颗粒的砂石刮破呼吸道和口腔,于是粘膜组织溃烂发炎。格斗场上,方锐和颜寂毫不留情,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狠狠揍翻在地上,承受骨头脱臼的痛苦。高频声波不分昼夜,随时随地响起,刺激着耳膜和大脑皮层。烈日炽烤,热水浇头,这一切在几个月内让所有人都从头到尾蜕了好几层皮。十一月的第一天,颜寂终于宣布肉体承受能力训练结束。这天罕见地没有集体训练,晨练后大家都回了宿舍,方锐每隔一段时间会来宿舍楼叫走一个人,深夜十二点多才轮到908舍。前三个人回来都面色苍白,精神恍惚,问什么都不太说话,甚至连一向的狠角色张余行都像被霜打了的苦瓜,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只有曲舟抬眼瞄庄忖羽,有气无力地说:“坚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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