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兔眼里菲菲是个无能的小笨蛋,她觉得自己好大好懂事,又能跑又能唱又能背书,还能自己穿衣服。大清早,她穿得整整齐齐来看菲菲,点着菲菲的圆脑袋:&ldo;嗨,你这个小家伙,还不会穿衣服吧,来,姐姐帮你穿。&rdo;弄玉便笑着把菲菲的小衣服交给她,而她真的挺麻利,这时候菲菲也无限崇拜地看着姐姐。菲菲和玉兔蹲在树下捉蚂蚁,嫦娥奔过来,拦腰提起玉兔,&ldo;不学好!&rdo;她像拍毛毯一样拍玉兔身上的灰土,&ldo;学这种下贱孩子的脏玩意儿!&rdo;在她看来倒是弟弟带姐姐来捉蚂蚁的。菲菲只好一个人蹲在那儿,嘟噜着小嘴,用燕子毛扒拉蚂蚁洞口的虫。吃晚饭前,嫦娥给玉兔洗手,像搓牛皮一样狠,把孩子都弄哭了。吃饭时玉兔屁股扭来扭去,嫦娥又厉声训斥:&ldo;站有站相,坐有坐相!&rdo;扶苏不经意说了一句话:&ldo;瞧弟弟吃得多专心。&rdo;这时候嫦娥的眼神,恨不得在菲菲屁股下面搁一个刺猬,在玉兔身上安一副夹板。
扶苏听说冰镇绿豆菊花汤能把坏脾气治好,就吩咐厨娘熬上浓浓的一锅,冻在屋檐下。那天晚上,嫦娥教玉兔读书的声音传到庭院里:&ldo;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礼作;礼作,然后万物安……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rdo;弄玉在给菲菲吹《菲菲小笨蛋》。第二天绿豆汤做成了,透心凉,又没结冰,正好。一人一碗。扶苏乐呵呵地倡议:&ldo;暖冬嘛,来,一块儿败败火!&rdo;大家都吸溜吸溜很凑趣地喝着,嫦娥却如临大敌地盯着汤,玉兔来端汤,她还把玉兔的手打回去。扶苏说:&ldo;喝呀,放了糖的。&rdo;嫦娥说:&ldo;有土!&rdo;扶苏把厨娘叫来,问昨晚冻的时候盖上盖没有,厨娘以一辈子的名誉保证,盖上了,嫦娥索性摊了牌:&ldo;嫌我火大,七出三不出,看哪条合适!&rdo;她说的是休妻的礼法,眼睛却悲愤地盯着弄玉,弄玉都不敢正眼看她,心想:新仇旧恨哟,人家把败火汤的事当成我张罗的了。
有一天菲菲看见玉兔扎了两条羊角辫,就举着两根红丝带跑来找弄玉,弄玉说:&ldo;姐姐扎了漂亮,可你不能扎呀,你是男孩呀。&rdo;突然餐厅的门一声巨响,嫦娥立在门口,像诈尸一样翻着白眼,身后的门晃荡着,门背后还噼里啪啦响着,弄玉知道两边的墙皮都掉了。&ldo;坏了,怎么就忘了她在屋里检查碗筷呢!&rdo;她后悔都来不及了,现在,正室夫人的火气,就是八碗菊花绿豆汤也压不下去:&ldo;男孩!多风光,啊?男孩!多会生啊,你生了个男孩,是不是?啊?不就生了个男孩吗!&rdo;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ldo;你你你,你不就等着做皇后吗!&rdo;
念了咒语的粥
到了年关,他们回宫祭祀,然后弄玉带菲菲回娘家。田雨来拜年,一看见白白胖胖的菲菲就喜欢,抱着玩了一天。他想起了在东郭先生家学棋的朦朦。他在床上逗菲菲玩的时候,一只小木盒从怀里掉了出来,菲菲以为又是个梳妆盒,叫唤着&ldo;开,开&rdo;,爬过去抓,田雨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他飞快地捡起小木盒,揣回怀里,又不放心地按了按。
还有个小伙子来拜年,他长着一张温和的羊脸,说一口纯正的咸阳话。他又陪百里冬下棋,又帮如意做饭。弄玉听见他们俩叽叽咕咕:&ldo;剥一根葱。&rdo;&ldo;葱在哪儿?&rdo;&ldo;墙上挂着。&rdo;&ldo;到底在哪儿啊?&rdo;&ldo;向后转,走三步,向左转,别埋头,往墙上看,大眼睛,看见了吗?&rdo;&ldo;讨厌,我们家的东西你比我还清楚。&rdo;……如意从来没在信上说过这个人,他叫张璐,本来是百里冬的棋友,稀里糊涂成了如意的朋友。他是个会过日子的人,熬粥是他的拿手好戏,那粥不用放糖也是甜的,面上好像还浮着一层奶油,里面的米呀、黑豆呀、玉米什么的,入口就化,别人用同样的米、同样的黑豆、同样的玉米,都熬不出这样的粥来,都说他对粥念了只有粥能听懂的咒语。
张璐和如意轮流抱菲菲,一起亲菲菲,逗菲菲:&ldo;小鸡怎么叫?&rdo;菲菲把两根食指在嘴巴上对成一个尖角:&ldo;叽‐叽‐&rdo;问小鸭怎么叫,菲菲扇着两只小手:&ldo;嘎‐嘎‐&rdo;问小羊怎么叫,菲菲把手举过头顶,竖起两根食指,一勾一勾:&ldo;咩‐咩‐&rdo;张璐和如意乐坏了,菲菲笑得像个小太阳。去年弄玉把他裹在襁褓里抱来的时候,大家刚刚被百里桑的噩耗击倒,对他不感兴趣,可是现在他变成一个能跑能跳、爱出声爱笑的小人来了,他刚刚学会把蜷缩在阳光下的那个会喘气的雕像叫作&ldo;姥爷&rdo;,就屁颠屁颠跑过去,拉着那只枯手叫&ldo;姥爷&rdo;,扯着那白胡子叫&ldo;姥爷&rdo;,嬉皮笑脸爬上去叫&ldo;姥爷&rdo;。
百里桑被抓走以后,百里冬一直没笑过,他的头发胡子白透了,胡子上沾着饭粒菜丁,个子开始缩短,但胳膊没短,这样,他走起路来就像在地上找一根针。他的两条短腿,当年在空中城可以一步三级上台阶,现在他拖着风烛残年的步子从餐厅踯躅到天井,去晒晒太阳。在菲菲的声声呼唤中,他胡子一抖,笑了,他把两腿并起来,让孩子骑得舒服些,也展开蒲扇巴掌摸了摸外孙粉嘟嘟的脑袋,他又笑了。在空中城,他的笑是自认为有很大权力的笑,在咸阳,他的笑是自嘲,现在他的笑有点憨,那就是一个老人在讨外孙喜欢,在一生的自以为是之后,他终于向一个婴儿的魅力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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