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承昀也跟着多躺了十分钟,直到他试图把手臂抽出来,辛榕动了一下,睁开眼。 辛榕先是裹着被子往后缩了缩,大概意识到自己睡过界了,然后又在邵承昀的注视下凝住不动,声音朦胧地道了句,“……早安。” 他初醒时的神情显得特别无辜,一只手肘半撑着身子,衣领顺势滑下去,露了半边锁骨和肩头。邵承昀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几秒,然后伸手把他摁回枕头,又没忍住在他脸上捏了两把,说,“也没见你用什么护肤品,怎么手感这么好。” 早起是人缺少防备的时候,就连邵承昀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这句话里包含的他很少流露的一点亲昵。 辛榕头发睡得有点蓬乱,眼尾垂着,邵承昀手劲大,把他的嘴都捏得嘟起来,他含糊地说,“在船上工作也没晒多少太阳,就还凑合吧。” 那种囿于客舱与餐厅之间的生活,辛榕过了两年多,繁琐单调,因为常常不能按时吃饭,还留了胃痛的毛病。 邵承昀揉够了,松了手,起身去换衣服。辛榕没有继续再睡,看着他走进与卧室相连的衣帽间,换了睡衣,开始穿正装。 邵承昀一直有健身的习惯,对于网球和游泳这类运动也很擅长。成年男性经过长年锻炼的肌肉线条十足性感,尤其腰侧的鲨鱼线在穿脱衣服之间隐现,又被内裤的logo边缘截住一部分,看得人浮想联翩。 就这么一个穿衬衣和西裤的过程,辛榕目不转睛地盯了两三分钟。直到邵承昀忽然回头看过来,他像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孩,立刻闭上了眼,而后意识到自己的欲盖弥彰,有点懊恼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邵承昀走回卧室,隔着被子揉了下他的头,随手扔了张信用卡在床头柜上,提醒他,“想出门了就打电话叫司机,记得把戒指选了。” 邵承昀已经走到卧室门口了,辛榕掀开被子坐起来,问他,“我能顺路去看看糖糖吗?” 邵承昀没回头,应了声,“去吧。”然后出了房间,脚步声在外面走廊上渐行渐远。 - 这些天里辛榕经历了不少事,心里也压了些情绪,对于今天的出门就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他太需要出去透透气了,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也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所以一吃完早饭,他往背包里塞了瓶水就准备出门。 慧姨走过来,把正在换鞋的他叫住,问他,“你给司机打电话了吗?” 辛榕犹豫了下,说,“不用叫司机了,我自己打个车就行。” 慧姨没同意,好言相劝,“您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司机也是保镖,您还是要带上的。” 辛榕无奈只能答应,鞋穿上了也走不了,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老老实实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门外传来车辆刹停的声响,慧姨站在窗边说“司机来了”,他才拎起背包出了门。 辛榕先让司机开去一个商场里买了些礼物和玩具,然后穿过半个城区到了老宋夫妻家。 糖糖一见着他出现,显得特别激动,发出小孩子才会有的那种情绪失控的尖叫,被辛榕一把抱起来,抚着背一直安慰到她能够好好说话了才把她放下。 由于这天是工作日,老宋上班去了,只有宋婶在家。 辛榕一直是个挺招人待见的孩子,这次又提着礼物上门,宋婶对他也很客气。他喝了宋婶给的一杯茶,陪糖糖玩了一个小时,宋婶有意留他吃午饭。辛榕想起等在楼下的司机,自觉没办法久留,只能又给糖糖讲了个故事,答应她再过几天再来看她,然后趁着宋婶带糖糖去厨房拿零食的机会,轻轻出了宋家的门。 刚才陪着糖糖读书玩游戏时,辛榕脸上都是笑容。可是一进到车里,他的情绪又慢慢降了下去。 司机载着他去往市中心的商圈,辛榕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望着车外的街景走神。对于自己挑选婚戒这件事,他心里是有些抵触的,觉得一个人去买这种意义特殊的首饰,怎么想着都很可笑。 轿车行驶到卖场附近,辛榕看着十字路口的一个指示路牌有点眼熟,适才想起孟冬林新开的酒吧就在这一带。 他本来也想找个时间去见见孟冬林,现在既然被司机送过来了,心说那就去一趟碰碰运气吧。 于是辛榕在下车前和司机说定了晚点来接自己,让司机先去泊车休息。司机也没多问,以为他想在卖场里逛逛,就把车停在珠宝店门前,给辛榕留了个联系号码,然后把车开走了。 辛榕没有先买戒指,而是跟着手机导航又走了一条街,找到了那间刚刚装修完毕的酒吧。 中午这个点,酒吧是没有营业的。辛榕事先也没问孟冬林今天在不在这边,估计还是有种逃避的心态,想着万一冬哥不在店里,那就缓一缓再说自己的事。 辛榕正在店门口踌躇,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他一回头,见到于聪站在自己身后,一脸笑嘻嘻的模样,问他,“你小子怎么来了!?” 于聪是孟冬林带了几年的徒弟,今年初刚拿下一个圈内很有分量的调酒比赛大奖,也算是出师了。辛榕和他挺熟的,于聪性格很好,脑子灵活,每次跟辛榕见面都有得聊。 “正好路过这边,来看看冬哥的新店。”辛榕说着,指了下紧闭的店门,“冬哥在吗?” 于聪把手里一个大袋子提起来,跟他说,“在啊,这几天他都在这儿盯着内装的进度。正好我带了外卖,一起吃吧?” 辛榕“嗯”了声,于聪领着他绕到酒吧后门,一进了员工通道就开始大声嚷嚷,“孟总,孟总!你弟来看你了!” 辛榕被他这种张口就来的称呼给逗笑了,前面孟冬林从一间办公室里皱着眉出来,嘴里说着“哪个弟”,一见着辛榕迎面过来,也笑了下,冲辛榕说,“怎么不打个电话?” 辛榕还没说什么,孟冬林走近了看清他眼尾贴着纱布,眉头又拧起来,问他,“你这怎么回事?” 辛榕跟孟冬林一同站在过道里,先耸了耸肩,然后口气温和地说了句,“说来话长。” 其实辛榕近来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孟冬林早就有所觉察了。 辛榕习惯往心里藏事,孟冬林认识他太久了,知道逼不出来他的话,只能等他自己想通,或者时机到了再聊。 但是当辛榕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刚签完结婚协议这个消息抛出来时,孟冬林还是被彻底打蒙了。 他们两人一人拿了一盒外卖,坐在吧台边。于聪和另外两个年轻店员坐在不远处靠窗的位置。 那边三个人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正在毫无下限地讲各种荤段子。辛榕和孟冬林之间突然安静了几秒。 等到孟冬林骂了声“操”,窗边的笑声也一下停了。于聪咬着块里脊肉,不明就里的回头看向吧台,只见孟冬林把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啪”的一下拍在台面上,一边点头一边说,“你现在真他妈出息了,结婚这种事也可以跟我这儿先斩后奏!?” 辛榕知道孟冬林要发火,发火是免不了的。这比他想象的情况要好很多了,估计是碍于其他员工在场,孟冬林给他留了点面子。 辛榕听着他骂人,自己埋头又扒了口炒饭,咀嚼咽下了,才说,“冬哥,是我不对,你消消火。” 孟冬林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年纪轻轻的,才21岁,就为几个钱去签这种协议。孟冬林气得眼眶发红,一字一句地问他,“是为了房子吗!?” 辛榕摇头,说,“不至于冬哥,那不都是身外之物么。” 他这时候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说话还那么有理有据的。孟冬林一口老血噎在喉头,一下迁怒到坐在窗边三脸懵圈的人,冲他们吼了一句,“别在这儿看热闹,里面办公室待着!” 于聪立马从高脚凳上滑下来,一连说了几次,“师傅你消消气,消消气……”然后抱着饭盒往里撤。 只有辛榕坐在吧台边,一脸平静地吃外卖。孟冬林又问了他几次是为了什么原因,他都否认了那些猜测,最后他对孟冬林说,“只有一年时间,签就签了吧,不是多大的事。” 顿了顿,他放下筷子,抬眸看着孟冬林,声音不大但很诚恳地说,“冬哥,这事不管是什么结果,我自己都想明白了。就算最后没弄好,也怪我年轻不经事。你别气了,不值得。” 后来孟冬林也不说话了,两手撑着吧台,眼色冷沉。他懒得说辛榕,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这种决定。现在毕竟是法治社会,就算邵氏权利再大,也不能摁着头让人结婚。 辛榕这种妥协,在孟冬林看来是不合常情的。辛榕不是那种会因为某种胁迫而低头的人。 辛榕吃完炒饭,把盖子阖上,说,“冬哥,我坐这儿你是不是看了碍眼。” 他口气淡淡的,有点无奈的样子。孟冬林脸色仍然难看,冷着声说,“你想让我说什么,恭喜你吗?” 辛榕嘴角勾了个像是笑的弧度,又不明显,说,“别了。” 孟冬林摸到手边的烟盒,从里面捋出一支。他以往很少在辛榕跟前抽烟,这次辛榕见他把烟叼上了,没敢劝他不抽,自觉拿起一旁的打火机帮他点烟。 又坐了几分钟,侧门那边嘈杂起来,听动静像是装修工人吃饭回来了。于聪着急拦人的声音也传过来,辛榕知道自己不宜再留,起了身,和孟冬林说,“我改天再来吧,你先忙。” 他往外走,穿过几张桌子,把手里的饭盒扔进装有施工废料的大垃圾桶里,后面突然传来一声,“辛榕。” 辛榕脚下一顿,孟冬林的声音在空旷的酒吧里听来有些失真,“一年前我追你你不答应,现在突然签了结婚协议,我和邵承昀之间是差一个“钱”字吗?” 辛榕的视线很虚地在迎面过来的七八个人脸上扫过,那些错愕的表情他懒得多看了。于聪很小声却无比震惊地说着“我操”,其他人也基本都傻了。 辛榕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回过头看着孟冬林,说,“不是的。”他沉默了下,然后用一种被逼得没办法的口气说了句,“冬哥…我对你真跟家里人一样,但我对他,可能有喜欢的感觉吧。” 话一说完,辛榕心里也震动。这个突如其来的承认,把他一直最不想面对的那种情绪都给戳破了。 原来自己喜欢邵承昀。 上床是因为喜欢,签协议也是因为喜欢。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就是喜欢这么简单。 辛榕没有再看孟冬林。他低了头,穿过主动给他让路的一群人,快步出了酒吧。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有那么多选择 邵承昀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今晚他有应酬,是和亲哥邵仲麟一起去的。攒局的人是尤峰,聚会地点定在平州南面一个逼格很高的酒庄里。 席间开了不少好酒,尤峰喝高了还问邵承昀,怎么没带上回那个漂亮小男孩呢? 周围人听了都跟着笑,说敢情邵总玩这么大呢。 邵承昀也不解释,淡淡笑说,“哪能每次都带同个人,也太腻了不是。” 殊不知人已经被他藏在家里了,戒指也买好了,正乖乖等他回去。 这一晚是邵仲麟喝得更多些,出门时脚步都不太稳了。 邵承昀看着他哥上了车,又给嫂子打了个电话说司机准备往回开了,这才坐进自己的车里。 回家路上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信息。下午两点五十分,辛榕给他发过一张对戒的照片,附的文字是:店员说婚戒不能单卖的,你的手指尺寸是什么? 邵承昀当时在开会,看到这条信息已是一个小时后了,就给辛榕简单回了几个字:随便买个尺寸。潜台词无非是自己不会戴的。 辛榕也没说是不是一直在店里等他回复,也没说别的,就回了两个字,“好的”。 还是邵承昀所熟悉的那种温和的口气,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克制。 聚会的酒庄距离别墅区不算远,邵承昀没多久就到了家,在玄关脱掉沾有酒气的西装外套交给慧姨,随口问道,“人呢?” 慧姨抬头看看楼上,说,“吃过饭就上楼了,一直没下来。” 邵承昀一边走一边松着腕扣,也上了二楼。 辛榕在客卧的大飘窗里坐着,腿上放了一台笔电,正很专注地看着什么。 邵承昀敲门进屋,他回神有点慢,邵承昀已经走进来了,他才突然阖上屏幕,站起身说,“……你回来了。” 邵承昀挑了下眉,对于他刻意关上电脑的行为有点玩味地笑了下。 辛榕没有解释自己刚才在上网浏览什么,邵承昀看着他没说话,他便将视线转向床头柜那边,有点不自然地找了个话题,说,“戒指买好了。” 邵承昀转头看见一个暗红烫金的品牌礼袋放在床头柜上,于是伸手拿过来,从里面取出丝绒首饰盒,一面问辛榕“选的是你喜欢的款吗”,一面打开了盒子。 婚戒就是先前照片里的那一对,设计简约的铂金戒指,内环嵌了一个小钻,其余几乎没有多余花纹。 辛榕站着没动,点头“嗯”了一声。邵承昀手握着丝绒小盒,走到他跟前,偏头吻了下他的眼尾处,淡淡酒气传入辛榕的呼吸间。 辛榕的左手随即被牵起来,男人握着他无名指指根的位置,慢慢把戒指推到底,沉声说,“你喜欢就好。” 辛榕这一瞬间还是难免有点恍惚。微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感觉很陌生。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被人套上一枚戒指。 太随意了,随意得仿佛连一句誓言都无法承载。 他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无名指有点发愣。 邵承昀给他戴完戒指,也没说话,看着他的侧脸。 酒精这个东西,还是会多多少少催化一些人潜意识里隐藏的情绪。邵承昀伸手捏了捏辛榕的脸,问他,“委屈了?” 邵承昀这种强势的男人,大概在这样带了三分醉意的时候,也会觉得辛榕跟自己撒个娇,要求点什么是件很自然的事。邵承昀也愿意满足他。 没想到辛榕抬起脸来,淡淡笑了下,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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