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眉眼弯弯,露出洁白的小牙齿,也跟着傻笑。 “哟,今天这么热闹?”这时,一个剃着小平头男人掀开帘子将头伸了进来,人未进门,声音已至。 小平头名叫雷斌,也是蓝楹巷的住户。他比孙谚识大一岁,两人一起长大,但从小就不对付,见面了不是打架就是互掐。现在年纪大了,还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孙谚识斜睨了他一眼,没吭声。 雷斌走了进来,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朗颂和朗月,然后才开头道:“生了个女儿?” 他这话听起来像揶揄,但语气莫名让人觉得不舒服,而且刻意在“生”这个字上落了重音。 朗颂沉着脸扫了一眼雷斌耳后的一道伤疤,又看向孙谚识。 孙谚识无波无澜,将最后一口鸡蛋灌饼塞进嘴里,才淡淡问了一句:“要什么烟?” 雷斌报了一种烟的名字,又转过头,将视线固定在朗颂的身上。他嘴里叼着烟,一侧的嘴角向上翘起,笑得不怀好意。 朗颂厌恶这种肆意地打量,他蹙起眉心瞪了回去,雷斌则回赠了一个嘲弄的笑容。 “拿去,”孙谚识将烟重重地丢在了柜台上,“二十三块钱。” 雷斌收回视线转身拿烟,将一张二十块钱纸币丢在了柜台:“只带了二十。” “你他妈!”以免教坏小孩,孙谚识忍了忍将二十块钱丢进抽屉,没有继续说下去。 雷斌看了默不作声的朗颂一眼,厚脸皮一笑:“这小男孩是谁啊?是不是你……” “滚你妈的蛋!”孙谚识突然站起身怒吼一声。 雷斌啧啧两声,朗颂则微微蹙起了眉。 朗月听不到声音,但看得到孙谚识愤怒的脸部表情以及颤抖的手,她伸出手轻轻握了上去,然后捏了一下。 孙谚识感受到指尖的温软,垂眸看了下朗月柔软的小手,一身的戾气缓缓蛰伏了下去。他坐回老板椅,抬眸冷冷地盯着雷斌:“不想打架的话就赶紧滚。” 雷斌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吊儿郎当道:“行,我走了。” 临走前,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朗颂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一下,本文可能会出现诸多配角,都是市井生活的一面,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和坏人哦。亲子时光 雷斌这么一闹,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孙谚识憋着火气从烟盒里抽了根烟,想起朗月,又烦躁地插了回去,将烟盒扔进了抽屉,旋即拿起放在柜台角落里的那瓶还剩一半的红星二锅头,仰头猛灌了一口。 霎时,一股醇厚甘冽的烈酒味在小小的杂货铺里飘散开来。 朗月不明所以地吸了吸鼻子,朗颂不悦地拧起眉心,正欲叫朗月从柜台里出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听到手机铃音,孙谚识下意识看过来,朗颂慌忙收起脸上的嫌恶:“我接个电话。”话毕便走了出去。 电话是工头打来的,说批发市场找人卸货,一件货五毛钱,卸的多拿得多。 这么高的单价,肯定卸的都是大件货物,虽然累但是赚得多,朗颂很心动。可是批发市场鱼龙混杂,又大又乱,把朗月带过去不安全,他有点踌躇不定。 工头很忙,说了句“到了打电话”,就匆匆挂了电话。 朗颂回到店里,抿了一下唇角冲朗月招了招手,又对孙谚识道:“今天谢了,我们先回家了。”他决定把朗月送回出租房锁在房间里,然后再去批发市场卸货。 朗颂就在门口接的电话,也没刻意放低声音,孙谚识被动地听了个大概,他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朗月满脸不舍,殷切地看向孙谚识,她知道哥哥要去干活了,要么带她一起去,要么把她关在家里。她明白哥哥是为她好,可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离开这里,而且一个人待在家里很孤单、很可怕。 孙谚识瞥了一眼泫然欲泣的朗月,扬了扬下巴:“快跟哥哥回家吧。” 朗月嘴角下撇,努力隐忍着抽噎,可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她用肉乎乎的小手巴拉了一下孙谚识的膝盖。 孙谚识实在受不了小姑娘这泪眼朦胧的攻势,叹了口气看向朗颂:“你不是要去打工吗,这么热的天把她带着算怎么回事,让她待我这里吧,你下班了再来带她回去。” 朗颂犹疑,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孙谚识手臂旁那瓶二锅头。 孙谚识顺着朗颂的视线一瞥,立时懂了,他在这自作多情以为帮了多大忙,结果人家在担心他这酒鬼是不是对小姑娘有什么企图。不过他倒是没生气,甚至觉得朗颂这样谨慎一点挺好的。 “你要是不……” 见少年似乎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孙谚识主动开了口,话刚说一半,一道浑厚的声音强势插了进来:“哎呀,今天怎么比昨天还热。” 旋即,帘子一动,华强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嗳,小颂,你在这啊?” “华叔叔,”朗颂回神,解释道,“月月想来看看……”他本想说朗月想来看看爸爸,顿觉不合适,生硬地断了句。 华强瞅了一眼小姑娘,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走近柜台,伸手捏捏朗月肉乎乎的小脸,笑道:“小鬼精灵。”转头又对朗颂说,“我刚才经过你那,顺便去看了一眼,你俩不在家,我还以为你找着活儿上工去了。” 朗颂看了孙谚识一眼,才回答:“正准备去。” “今天在哪里干活?”华强又问了一句,他知道朗颂一直以来都只能打零工,常去的也就那几个。 “批发市场。” 华强拧了拧眉,那地方既乱又累,但他知道劝不住这少年,于是道:“那月月就别去了,就让她在小孙这里玩,或者我带去派出所也行。” 刚被嫌弃过的孙谚识白了多管闲事的华强一眼,想说点什么,朗颂率先开了口:“那就麻烦了。”停顿了一下又补充,“孙大哥。” 朗颂确实是觉得孙谚识这个人大清早就喝酒,很不着调,但有了华强的话,他的担心减了大半。而且,他看的出来孙谚识挺喜欢朗月的,把朗月放在这里比锁在出租屋里要安全得多。 既然朗颂都叫了一句大哥,孙谚识纵使心里有点不舒坦,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朝头顶指了指:“我这里有监控,手机给我我帮你装个软件,你可以实时查看监控。” “谢谢。”朗颂把手机递给孙谚识,又向朗月比划了一段手语,朗月立马就从气鼓鼓的小河豚变成圆乎乎的糯米团子,她跳下脚凳跑到朗颂面前,伸出了双手。 朗颂将她抱了起来,掐了掐他的后脖颈,嘱咐道:“要乖,不许哭。” 朗月用力地点头,两个冲天鬏一晃一晃的。 朗颂有些别扭的走到孙谚识面前,低声道:“那就拜托了,麻烦你中午给她买份饭。”他把五十块放在了柜台上,“你的午饭我请客。” 孙谚识是想把钱推回去的,想起昨天华强的话,他把那五十块钱纸币放进了抽屉。 “那就谢啦。”他还不忘叮嘱,“你早去早回,可别想赖着我啊,我对小孩可没什么耐心,她哭了我可不管。” 朗颂微微扬起嘴角:“我一定很快回来。”转而又对华强道,“华叔叔,麻烦你了。” 华强拍拍他的肩:“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郎颂走后,华强把朗月塞进孙谚识怀里,笑着道:“这小鬼还挺喜欢你的。” 孙谚识捏捏朗月的小脸,得意道:“少女杀手罢了。” 华强讥诮:“以前勉强算,现在你看看你这模样,说是流浪汉也不为过。” 眼见华强又要开始语重心长上人生教育课,孙谚识转移了话题:“您怎么来我这了?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 “哪有那么快,一周才出结果。”华强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今晚我们单位几个老爷们聚餐,我正好办事经过你这里,来拿箱啤酒,你这里便宜。” “那边,自己拿。”孙谚识朝着角落里堆叠的几箱啤酒努努嘴。 “你呀。”华强一边搬啤酒,一边数落,“开店也不用心经营,东西比外边都便宜,你是不是搞错批发价乱定价了。” 孙谚识无奈一笑:“我是懒,不是傻。” 华强还想再唠叨两句,但见逗留的时间不短了,便摸了摸朗月的头,嘱咐道:“小姑娘就放你这了,给我好好照顾,别让她吸二手烟,午饭吃点有营养的。” 朗颂和华强走后,杂货铺又恢复了安静。 孙谚识像丢烫手山芋一样,赶紧把朗月放在了脚凳上。他说自己对小孩没耐心并不是吓唬朗颂,他父母都有兄弟姐妹,所以他的堂表兄弟姊妹也多,但因为父母都是长兄长姐,他自然也是这些小鬼里的长兄。 以前一到过年家里叽叽喳喳都是小孩的叫喊声、哭闹声,耳朵都要被吵到耳鸣,他往往都要躲去同学那里清静一下。 所以,他既不喜欢小孩,也不会照顾小孩。 朗月心思单纯,不知道这是被嫌弃了,还以为孙谚识这是在和她玩。她伸出藕节似的双手攀着孙谚识的手臂,又灵活地爬到了孙谚识的腿上,然后用软软滑滑的双手捧住了孙谚识的脸,还轻轻捏了捏。 小孩的手又小又软,触感很奇特,孙谚识微怔,也伸出双手轻轻地掐住朗月肉乎乎的两颊,朗月笑弯了眉眼。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孙谚识才又把朗月抱回脚凳上。既然答应了朗颂和强叔,那至少得好好照顾一天。 他抓抓头发,拧眉想了想,觉得小孩可能喜欢画画,于是从货架上找到积了厚厚一层灰的一盒水彩笔,擦掉灰拿了一只出来划拉了两下,还能用。又从货架上拿了一个本子,连着水彩笔一起给了朗月。 小姑娘比了个手语,孙谚识看不懂,但他猜想应该是“谢谢”的意思。 朗月站在了脚凳上,趴在柜台上安静画画,孙谚识则继续玩他的消消乐,玩腻了就看会儿电影,一大一小,和谐相处。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孙谚识不能在店里抽烟了,总不能叫朗月跟着他吸二手烟,顶着似火的骄阳在店门口抽了两根烟后,他终于放弃,心道就当做戒烟一天算了。 到了中午,孙谚识给朗月点了一份肯德基的儿童套餐,自己也久违地吃了一个汉堡。 朗月似乎是从来没有吃过洋快餐,捧着汉堡左看右看舍不得下嘴。 想起兄妹两人的遭遇,孙谚识那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里也不禁倾注了一点温情,他帮朗月把汉堡外面的包装纸剥开,又挑了挑眉示意她尝一口。朗月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孙谚识,然后张大嘴巴“啊呜”咬了一口,孙谚识的嘴巴也不自觉地跟着张开又合上,好像自己也跟着咬了一口。 脆皮鸡的肉香味在口腔流转,朗月觉得好吃得不得了,但又无法用语言表达,就用原地蹦跶的方式表达了对汉堡的喜欢,孙谚识欣慰不已。 吃完汉堡朗月又吃了一份土豆泥,喝了大半杯牛奶,孙谚识也难得胃口大开吃完了一整个汉堡和一个鸡肉卷。 两人吃完午餐,舒坦地吹着空调各玩各的,朗月乖地根本不像是个五岁的小孩,倒是孙谚识自己感到有些没尽到“家长”的责任,主动陪着朗月看起了《小猪佩奇》。 手机屏幕里,憨厚的猪爸爸陪着两只小猪踩泥坑,动画片很幼稚,但传递出的感情很纯粹。孙谚识失笑,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羡慕四只猪。“你想吃什么?” 搬了一百多件货,朗颂才抽空找了个角落休息,他拿出手机打开了监控软件,画面中孙谚识拿着手机似乎在打游戏,朗月站在他旁边的脚凳上,趴在柜台上画画,两人偶尔对视一眼,相处地很融洽,朗颂放下心来。 刚退出监控画面,手机又骤然嗡鸣,是房东打来的电话,朗颂犹豫了一瞬按下了接听。 中年女人尖利的大嗓门响起:“小朗啊,你的房子还有半个月就到期了,还续不续租啦,不续租的话阿姨就带人去看房了。” 现在租的房子是朗颂三个月前租的,只租了一个季度,上周房东太太告诉他,如果续租的话以后每个月房租要涨两百块钱,并且以后要半年一交。 房租涨得太厉害,而且现在租的这个城中村鱼龙混杂,乱的很,每次把朗月放在家里都让人惴惴不安。之所以一直没有给房东准确答复,是因为还没找到满意的房子,现在对方又打电话过来催了,朗颂不好意思再敷衍,咬咬牙回道:“不租了,您什么时候带人去看房子的话,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就行。” 对方听到朗颂说不续租了,声音顿时冷了下来,阴阳怪气道:“那你不租了东西要提前收拾好,我要去验收的,有东西损坏了的话押金可是不退的。” 住进去的时候水管是漏的,马桶是坏的,这些都是朗颂自己修好的,反正只要房东想,她总有理由扣下押金。 其他人已经休息完毕继续卸货了,朗颂也不欲再争执,应付了两句后挂了电话。 所有货卸完已经下午四点了,朗颂搬了将近三百件,老板挺大方,直接给了他两百块钱,并且留了他的电话,说以后卸货都找他。 朗颂松了松痛到已经麻痹的肩膀,跨上自行车就往蓝楹巷赶去。本来是直接去的,但因为搬货出了一身臭汗,骑到半路的时候他拐了个弯先去了趟出租屋,匆匆擦了一把换了一套衣服才又跨上自行车。 掀开门帘,沁凉的空调风扑面而来,朗颂一进门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挤在一起,低着头盯着手机在研究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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