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真定到东京,距离并不算远,直线距离不过七百来里,且道路平坦,河渠通畅,基本是顺着当初刘承祐追蹑辽军的路线南返。
除掉被刘承祐拆分驻于莫、祁的第四、五军之外,余者近万兵,分水陆两部,押送财货南下。马全义被刘承祐委任为水路行军部署,同孙立一道率第一、二军先归,船运总归比陆运省时省力。
而刘承祐自己,则与郭荣、向训走陆路,进军的速度很慢,去东京只是目的,过程才是刘承祐想要体察的。自晋阳发兵,四个月的戎马倥偬,一心钻在军政之上,刘承祐却是从没有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
自真定南下,过赵州,入邢州,一路慢慢走,然后一路心情沉重。战争对国家的破坏太严重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大概是最真实的写照。一路所见,满目疮痍,荒村野地、断壁残垣,饥荒、疫病横行。大片的无人村镇,穷民啸聚为盗......
在一片凄清荒凉的环境中,沿途仍旧能够看到一些百姓,孤单乃至麻木地照料着田亩。种地耕作,是烙刻到国人骨子里的,哪怕遇到再艰难的环境。
进入邢州境内,路过内丘县时,住了一夜。这是座典型的兵不断的县邑,整个县辖内不足六百户,城中更是不足两百户,人烟稀少可见一斑,生民困苦,但苛捐杂税却是一点也不少。
命郭荣与魏仁浦走访了一遍,县长是安国军节度使薛怀让任命的,原是一个军痞,到任即发扬了“剥皮”作风,作威作福,随意摊派,吏民倘有不如其意者,即令权力打压,狱以罪罚,可谓无所顾忌。
在这个时代,哪怕一个小小的县令长,权力也很大,尤其是那些节镇军阀任命的,也是手握生杀大权的。
这内丘长,到任不过一月,初至,便自作主免礼夏秋两税,没让内丘百姓高兴几天,开始各种立名目了。什么市税、屋税、进出城税也就罢了,还搞了什么过桥税。要知道,内丘境内地貌呈现三元结构,山地、丘陵、平原各占其一,稍微大点的河流都没一条,更别提桥了......
最有意思的是,别人摊派杂税,按次收,这内丘县长按年收,强行让辖内百姓充一次“年会员”。问题是,他这个县长能做多久都是问题。不过这县长倒也做到了一定的“公平”,贫者少收,富者多收。
在驻所内,听完汇报,刘承祐沉默了,心情却是有些复杂,憋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有何看法?”
“生民之艰难,由此可知矣!”向训叹了口气,说道。
“自唐季以来,礼乐崩坏,纲常尽丧,律制缺失,藩镇自专,地方治政废弛,武夫当道,苛虐生民,痼疾已深。如今大汉新造,还需重新构经纶,定典章,法州县,以定天下......”魏仁浦想了想,平静地说。
郭荣脸上的表情丰富些,目光很冷:“这内丘长当杀。”
刘承祐反倒平静了下来,晃了晃脑袋,长吁一声,仿佛有无限感慨:“这天下,乱得太久了......”
“确是乱得太久了,故民心思定,若朝廷能扫平天下,弭兵消乱,则人心必附!”魏仁浦很肯定地说道。
起身,在房间内晃悠了几步,神情怅惘。他此刻真正的心情只有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要说刘承祐有多心忧天下,顾念百姓,那倒不见得。但是,看着这破碎山河,沉沦社稷,心情总归是不好受,有点感伤。
“内丘长,一无名只辈罢了,杀之何益,罢了吧。”过了一会儿,刘承祐抬起手,声音幽冷:“语气杀一小恶,不如除一大恶!”
都是人杰,自然听出了刘承祐的言外之意,郭荣望着刘承祐的背影,问:“殿下是欲对付薛怀让?”
“从潞州的王守恩,到镇州白再荣,再到如今邢州的薛怀让,倘若就靠此类人拱卫州镇,维系社稷。这江山,迟早是要亡的!”刘承祐冷冷地说道。话说得十分重!
薛怀让,又是个极具时代特色的武夫,从军三十余年,作战勇猛,历任数州,在地方从来不施善政,贪婪无度,唯财是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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