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转向蛮蛮,目光微顿,透着一种思量。蛮蛮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只手,横了过来,掌中捏着一方素帕。手仍然是那只手,和?她在?长安朱雀桥上,他如天神下凡救了她时,一般无二,骨肉匀亭,肌理分明?,素帕浸染着他身上与佛手柑类似的体息,有清新怡神的功效。蛮蛮并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素帕,腹中的恶心?感一点点被逼了回去,蛮蛮坐起身来,试图往船舱外边走,透口气。陆象行一把握住了蛮蛮可怜的皓腕,那纤细的,不盈一握的手腕,教陆象行攥在?掌中,似一枝不堪折的杨柳,只消轻轻用力,便能拗断。“陆象行,你撒手,我们?都和?离了!你追上船来,还杀了这么多人,你……你要干什么?”蛮蛮被他攥着,被他漆黑的眼瞳一吓,往日的胆怯又苏醒了几分。陆象行阴沉着面容:“你可知道?,你上了一艘贼船,昨夜里要不是我潜水跟了上来,只怕你已经成了旁人刀俎下的亡魂。还有你的心?腹侍女。”蛮蛮大概猜得到是这么一回事,心?里也有余悸。可陆象行要是同她好好讲,她也会多少放下一点身段,对他好言好语,他偏要劈头盖脸来质询于她,那种态度,就像是一个成年人在?纵容玩笑胡闹的孩童,偏生挤兑得人不爽。蛮蛮的口吻也硬:“那也不要你假关?心?,你撒手。”陆象行不动,并不曾松开对蛮蛮的桎梏。气得蛮蛮一脚朝着他的腿根处踢了过去,这一脚,被陆象行眼疾手快地闪开,结结实?实?地踢在?了熟睡中的小苹的脸上。小苹正?睡得如醉了酒似的,猝然挨了这么一脚,霎时从噩梦中惊醒,困意全无。她睁开一双惺忪的眼眸,诧异地望着这周遭,眼睛还没来得及眨,顿时也吓得脸孔惨白:“天爷呀,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下此毒手!”陆象行眼神淡淡睨了她几眼,小苹心?中一阵咯噔,手脚冰凉,动也不敢动了。她不动,陆象行却冷然质问:“是你撺掇公主,让她假死逃出?长安?”小苹这里才刚醒呢,脑子都没转过来,被陆象行一口天降黑锅倒扣下来,吓得一头栽到了公主怀里,泪眼汪汪地支起眼睑,哭诉道?:“公主,将军胡乱攀诬人!”蛮蛮拂开这热气腾腾的脸蛋儿,微微皱着柳叶眉,向陆象行不耐烦地道?:“你别冤枉好人,此事是本公主一人的主意。我想过了,你既然对你的旧爱念念不忘,本公主何必当这个委屈兮兮的填房,是你大宣欺人太甚,而不是我秋氏背信弃义,你们?汉人一向最?讲原则,最?讲诚信,最?讲体面的,现在?是你们?对不起我们?,本公主有权利休掉你!”说到这里,蛮蛮想起了尾云国的风俗,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我们?尾云国的女子腰板儿都硬朗,只要看郎君不顺眼,就能把男人休下堂,被休的男子,在?村里都是抬不起头做人的。”当初父母早逝,留下一个十来岁的秋尼,和?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闺女蛮蛮。尾云虽无男女成见,嫡长制度却也森严,蛮蛮一个婴孩成不了气候,秋尼虽然胸无大志,却也顺理成章继承了王位。倘若蛮蛮是在?父母健全的环境之下长大,而秋尼被废黜的话?,那么蛮蛮说是要当尾云女王,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蛮蛮自己觉得自己好色贪吃,人又懒散,不爱理政,比起她那不成器的兄长,也算不得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在?尾云的境遇,与长安的境遇比一比,仍是天壤之别。在?长安,她受够了冷遇和?白眼,王孙公子,无不看她鄙陋,如今要走,她是问心?无愧。陆象行拄着他的银雪剑,薄薄的剑刃抵在?木板之上,微曲出?一弯新月的弧痕。从那剑刃上,映出?男人紧皱的眉结间,化不开的冷意。“秋氏,你再敢言一句休夫,我便——”蛮蛮心?头一哆嗦。生怕陆象行说要在?船上把她大卸八块,然后抛尸入江。结果,陆象行一怒之下,只是怒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大可以试试看。”就这?不瞒人说,蛮蛮心?头的小恐慌,一下子抚平了。她最?怕的,其实?不过是陆象行用蛮力把她绑回去。只要他不动粗,不乱来,那蛮蛮认为便还有一线生机。这船上掌舵的人,已经被陆象行砍杀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光头艄公一人,被陆象行发配到甲板上,绑住了四肢,令他盯着船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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