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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2页)

&ot;好香的菜干,‐‐听到了风声了么?&ot;赵七爷站在七斤的后面七斤嫂的对面说。

&ot;皇帝坐了龙庭了。&ot;七斤说。

七斤嫂看着七爷的脸,竭力陪笑道,&ot;皇帝已经坐了龙庭,几时皇恩大赦呢?&ot;

&ot;皇恩大赦?‐‐大赦是慢慢的总要大赦罢。&ot;七爷说到这里,声色忽然严厉起来,&ot;但是你家七斤的辫子呢,辫子?这倒是要紧的事。你们知道:长毛时候,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ot;

七斤和他的女人没有读过书,不很懂得这古典的奥妙,但觉得有学问的七爷这么说,事情自然非常重大,无可挽回,便仿佛受了死刑宣告似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ot;一代不如一代,‐‐&ot;九斤老太正在不平,趁这机会,便对赵七爷说,&ot;现在的长毛,只是剪人家的辫子,僧不僧,道不道的。从前的长毛,这样的么?我活到七十九岁了,活够了。从前的长毛是‐‐整匹的红缎子裹头,拖下去,拖下去,一直拖到脚跟;王爷是黄缎子,拖下去,黄缎子;红缎子,黄缎子,‐‐我活够了,七十九岁了。&ot;

七斤嫂站起身,自言自语的说,&ot;这怎么好呢?这样的一班老小,都靠他养活的人,……&ot;

赵七爷摇头道,&ot;那也没法。没有辫子,该当何罪,书上都一条一条明明白白写着的。不管他家里有些什么人。&ot;

七斤嫂听到书上写着,可真是完全绝望了;自己急得没法,便忽然又恨到七斤。伊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尖说,&ot;这死尸自作自受!造反的时候,我本来说,不要撑船了,不要上城了。他偏要死进城去,滚进城去,进城便被人剪去了辫子。从前是绢光乌黑的辫子,现在弄得僧不僧道不道的。这囚徒自作自受,带累了我们又怎么说呢?这活死尸的囚徒……&ot;

村人看见赵七爷到村,都赶紧吃完饭,聚在七斤家饭桌的周围。七斤自己知道是出场人物,被女人当大众这样辱骂,很不雅观,便只得抬起头,慢慢地说道:

&ot;你今天说现成话,那时你……&ot;

&ot;你这活死尸的囚徒……&ot;

看客中间,八一嫂是心肠最好的人,抱着伊的两周岁的遗腹子,正在七斤嫂身边看热闹;这时过意不去,连忙解劝说,&ot;七斤嫂,算了罢。人不是神仙,谁知道未来事呢?便是七斤嫂,那时不也说,没有辫子倒也没有什么丑么?况且衙门里的大老爷也还没有告示,……&ot;

七斤嫂没有听完,两个耳朵早通红了;便将筷子转过向来,指着八一嫂的鼻子,说,&ot;阿呀,这是什么话呵!八一嫂,我自己看来倒还是一个人,会说出这样昏诞胡涂话么?那时我是,整整哭了三天,谁都看见;连六斤这小鬼也都哭,……&ot;六斤刚吃完一大碗饭,拿了空碗,伸手去嚷着要添。七斤嫂正没好气,便用筷子在伊的双丫角中间,直扎下去,大喝道,&ot;谁要你来多嘴!你这偷汉的小寡妇!&ot;

扑的一声,六斤手里的空碗落在地上了,恰巧又碰着一块砖角,立刻破成一个很大的缺口。七斤直跳起来,捡起破碗,合上检查一回,也喝道,&ot;入娘的!&ot;一巴掌打倒了六斤。六斤躺着哭,九斤老太拉了伊的手,连说着&ot;一代不如一代&ot;,一同走了。

八一嫂也发怒,大声说,&ot;七斤嫂,你恨棒打人……&ot;

赵七爷本来是笑着旁观的;但自从八一嫂说了&ot;衙门里的大老爷没有告示&ot;这话以后,却有些生气了。这时他已经绕出桌旁,接着说,&ot;恨棒打人,算什么呢。大兵是就要到的。你可知道,这回保驾的是张大帅4,张大帅就是燕人张翼德的后代,他一支丈八蛇矛,就有万夫不当之勇,谁能抵挡他,&ot;他两手同时捏起空拳,仿佛握着无形的蛇矛模样,向八一嫂抢进几步道,&ot;你能抵挡他么!&ot;

八一嫂正气得抱着孩子发抖,忽然见赵七爷满脸油汗,瞪着眼,准对伊冲过来,便十分害怕,不敢说完话,回身走了。赵七爷也跟着走去,众人一面怪八一嫂多事,一面让开路,几个剪过辫子重新留起的便赶快躲在人丛后面,怕他看见。赵七爷也不细心察访,通过人丛,忽然转入乌桕树后,说道&ot;你能抵挡他么!&ot;跨上独木桥,扬长去了。

村人们呆呆站着,心里计算,都觉得自己确乎抵不住张翼德,因此也决定七斤便要没有性命。七斤既然犯了皇法,想起他往常对人谈论城中的新闻的时候,就不该含着长烟管显出那般骄傲模样,所以对七斤的犯法,也觉得有些畅快。他们也仿佛想发些议论,却又觉得没有什么议论可发。嗡嗡的一阵乱嚷,蚊子都撞过赤膊身子,闯到乌桕树下去做市;他们也就慢慢地走散回家,关上门去睡觉。七斤嫂咕哝着,也收了家伙和桌子矮凳回家,关上门睡觉了。

七斤将破碗拿回家里,坐在门槛上吸烟;但非常忧愁,忘却了吸烟,象牙嘴六尺多长湘妃竹烟管的白铜斗里的火光,渐渐发黑了。他心里但觉得事情似乎十分危急,也想想些方法,想些计画,但总是非常模糊,贯穿不得:&ot;辫子呢辫子?丈八蛇矛。一代不如一代!皇帝坐龙庭。破的碗须得上城去钉好。谁能抵挡他?书上一条一条写着。入娘的!……&ot;

第二日清晨,七斤依旧从鲁镇撑航船进城,傍晚回到鲁镇,又拿着六尺多长的湘妃竹烟管和一个饭碗回村。他在晚饭席上,对九斤老太说,这碗是在城内钉合的,因为缺口大,所以要十六个铜钉,三文一个,一总用了四十八文小钱。

九斤老太很不高兴的说,&ot;一代不如一代,我是活够了。三文钱一个钉;从前的钉,这样的么?从前的钉是……我活了七十九岁了,‐‐&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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