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安放松眉心,儇了下眉梢。
“竖子敢尔……”庾松谷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生来无忌,何曾有人敢触他锋芒,先前不防,竟被这厮得手。“你敢动我刀,来人,把他爪子跺了!”
胤奚左手上还提着两件红绸封的拜礼,白桑丝的绞绳,在他指根下轻轻晃动,让他看上去像个操办庶务的好脾气管家。
但此时,他身形沉稳地护在谢澜安身前,玄白早已提剑,与他一左一右。
胤奚说:“在女郎面前用刀,要小心。”
玉质细腻的扇头不含力道地磕在他臂肘,谢澜安拔开身前这两人,走到庾松谷面前,“都说了天气热,不要这么大火气。庾将军在我面前拔刀,原来今日不是冲着郗家来的,是冲我陈郡谢氏。拔啊,我看你拔。”
她的目光不含一丝烟火气,胤奚却从女郎负手而立的姿态中,看出了山火燎原的威势。
庾松谷并不是吓大的,此时却不禁踌躇了一下。
父亲和他的计划是将世家分而化之,王谢之下,他尚且能以势压服。但谢澜安毕竟在为姑母做事,谢家背后,还有荆州势力不容小觑。
他早就在盯着荆州刺史的身份,这些年数次向姑母暗示,他有心为姑母守大玄西门,令姑母在金陵如虎添翼,可惜都未成事。
若非如此,他今日何需对一个小小女流束手束脚?
“谢娘子莫惧,”郗歆突然喊了一声,“郗家府丁愿意助你!”
郗符正紧张地盯着庾松谷的手,被喊得一哆嗦,回头瞪这傻弟弟一眼。
谢澜安静沉的眼神未从庾松谷双目间移开,颔首向声援致意,心中却怜爱起来:郗云笈精明至极,怎么把弟弟养得天真花朵一般,何用郗府家丁,没看她连骁骑营的人都未带吗?
“太后懿旨到!”
正这时,又一道细尖的嗓音不期而至,打破郗府门前僵局。
车止马停,太后身边的长秋宣读道:“娘娘有旨,都城内访查之事,由谢直指直领负责。石头城为京城重防,不可久离主将,请庾将军调兵回营。”
庾松谷一怔,径先撤回视线,这气势一弱,便是再衰三竭。他猛地反应过来,看向谢澜安:“……你是从宫里过来的?”
谢澜安谦雅一笑,不先求一道符,如何降得住这头猛虎。
太后再疼内侄,终归是皇帝的母亲,她总要考虑考虑庾家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后果。
“侄儿不给陛下面子,总要听姑母的话吧?”
这话有趁机占便宜之嫌,庾松谷脸色难看,却不敢违背。他沉郁几许,一碾靴底,抬手指了指胤奚,随后带兵离去。
松了口气的郗符深深看谢澜安一眼,而后,请两位宣旨公公入府喝茶。
在宫里当差的哪个不是人精,不沾这场糊涂官司,赔着笑脸道谢回宫。
郗符这才看回谢澜安,脸色稍霁,“怎么,谢大人还要进我府门?”
“说了只是来向世伯讨杯茶喝,我进去,今日太后的颜面才过得去。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谢澜安和郗符便没什么客气的了,登阶没耐烦地搡开他,“起开。”
郗符无奈地趔趄一下,随她入内。
谢澜安想起什么,回头不温不火地看了胤奚一眼。
胤奚立即低头:“方才是胤奚莽撞。”
不是莽撞,方才他是在替主示威。
他不做,玄白也会做同样的事,玄白之所以慢了,是因为他和允霜跟她最久,习惯了等她的眼色行事。
而胤奚没有等。
好像为她化解威胁,不是一件需要等她点头的事。
谢澜安暂且放过此事,吩咐道:“郗公好静,都在外面等着。”
她一个人入府,尊重之意不言自明。郗尹却哪里是好静,他分明怕庾松谷真的带人搜进院子,那他这张老脸可就没地方搁了。可他又不想让小谢娘子笑话,觉得他将两个儿子顶在前面,便捧着便便大腹感慨:
“哎,儿子太孝顺了也是苦恼哇,谢娘子你说,这种大事哪有家主不出面的,可孩子们怕老夫受惊,偏要去守门庭。嗐,不过倒也独当一面,可慰吾心了。”
“正是这话,世伯好福气。”谢澜安笑着将拜礼奉上,“世伯,我同云笈说些事。”
“好好好,你们谈,你们谈——符儿,你那眉头是叫饴浆粘上了!谢娘子才替郗府解围,你摆脸给谁看?”
郗尹装模作样地数落郗符一通,将厅室留给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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