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壁上,嵌着密密麻麻的骷髅头骨,头骨都很小,显然都是孩子,眼眶中满是黑泥,仿佛一双双漆黑的眼瞳,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吱——嗡——”尖锐的耳鸣犹如钢针刺进脑仁,白光如同千万道刀刃,疯狂切裂着视觉景象,林随安双手胡乱扶住了坑壁,整个人控制不住滑跪下去,意识仿佛受到什么不可抗力的召唤,飞速抽离身?体?,眼前白光逝去,换做大片的黑暗,就在此?时,一抹香气裹住了她,是昂贵的花果调香,黑暗散开一缕,她看到了花一棠明?亮的眼睛。“林随安、林随安!”她的听觉恢复了一瞬,除了花一棠的聒噪,还听到了凌芝颜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你刚刚说什么?!周太守……”所有嘈杂的声音离她远去,林随安闭上眼睛,再次坠入黑暗。几盏花灯朦胧地?亮着,高高挂着,随风摇着,河水倒映着光,波光粼粼,一只温暖的手紧紧牵着她,喧闹的笑声擦肩而过,抬起头,看到半张笑脸。【小英儿?,抓紧了,人多,别走?丢了,喜欢哪盏灯,阿娘买给你。】灯光闪灭,一缕阳光落在了她肉呼呼的小手上,手里?拿着软软的窝窝头,屋外?是绵延的山脉,有人坐在对面,大大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说:【三娘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高哦。阿爷明?日上山给你打只兔子玩,好不好?】光影错落,油灯摇曳,她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炉中火星跳动,两道影子坐在桌边,女子缝着衣衫,男子拨着算盘。【四娘明?日生辰,十岁了,不能总是穿旧衣服了。】【明?天?将铺中的存货抵一些?出去,给四娘买套新罗裙,我看别人家的女娃都喜欢石榴裙,好看。】夜雾蒸腾,刺鼻的药气涌入鼻腔,一个空药碗放在桌上,她被?人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二娘真厉害,喝了药都不哭了,明?天?阿娘买蜜饯给你吃,弟弟也有,二娘也有,一起吃好不好。】摇着摇着,屋顶变作了瘦瘦窄窄的船舱,耳边枕着船桨的吱呀声,女子软糯温柔唱着催眠曲,随着潺潺水声荡啊荡。【九初河水清又清,阿娘的娃儿?眼儿?明?,看着日头东山落,听着山头鸟鸣鸣,鱼儿?回水塘,蛙儿?藏莲下,阿娘的娃儿?也要归家咯——】日晕初升,洒落一片金鳞,她推开门,急急跑了出去,小手里?捧着一小碗软糕。【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步履匆匆的少年转过头,鬓角的被?风吹起的发丝染上了金。【哥哥吃过了,秀儿?自己吃吧。】【阿爷说,哥哥读书辛苦,哥哥吃。】【好,等晚上哥哥回来,和秀儿?一起吃。】【哥哥骗人,你一走?又是好久……】【这一次,哥哥定早早回来。】【那哥哥笑一笑,秀儿?就相信哥哥。】【秀儿?为何总是让哥哥笑啊?】【因为哥哥长得好看,秀儿?最?喜欢看哥哥笑了。】少年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晨光落在少年清澈的眼睛里?,美得像画。林随安睁开了眼,看到了高高的屋顶和华丽的窗棂,是花宅的风格,眼睛干涩得厉害,耳后的枕头湿了大片。“月大夫,你快来看看,她不对劲儿?!”靳若咋咋呼呼推门冲了进来,还拽着面色不善的月大夫,“她一直在哭!太吓人了!”“我早就说过了,林娘子就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呦,这不醒了吗?”月大夫道,“睡得怎么样?”林随安坐起身?,摸了摸眼角,泪水已干,了无痕迹。“你……做噩梦了?”靳若小心翼翼问?道。林随安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梦。”她看到的是那些?孩子最?后的执念,是她们?对这个世界最?深的眷恋。明?明?经受了那么残酷的经历,但她们?的执念,依然那么温暖纯粹。靳若抱怨:“你说你,没事跳什么死人坑,突然就睡过去了,然后又突然开始哭,花一棠又不在,吓死个人……”林随安:“花一棠呢?”“被?凌芝颜抓去查案了,走?得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和月大夫照顾你,简直比七老八十的老婆子还啰嗦。”“查什么案?”失去意识前的回忆渐渐回笼,林随安心里?升起了不详的预感。“周太守被?人毒死了!悄无声息死在了府衙书房,”靳若道,“是鸠毒!”林随安脑中嗡一声,零碎的画面涌入了脑海。十酷刑的竹简、东晁的谜题、严鹤的头颅、陈竹的焦尸、暗塾里?的密室,冯氏后园中的累累白骨、果子行的牌位、案牍堂里?昏暗的灯光,以及灯光下那张没有任何感情的脸——和金手指记忆中看到的另一张脸渐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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