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季秋拍的图录已经能在网上看到,毕加索的《斗牛士》、莫奈的《睡莲》……这样的顶级拍品不在少数。再想想在自家拍卖行官网看到的西周三足青铜鼎、建国元年一元硬币……现实和理想的落差也太大了点。乔清许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袋空空,有些迷茫,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乔清许才刚回国不久,不会接到骚扰电话,他没有多想,按下了接听键:“喂?”“是我。”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姬文川。”乔清许愣了好半晌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有什么事吗?”“你烧的那套茶具我很喜欢。”姬文川的声音温和又令人安心,短短几句话就排空了乔清许心里的所有杂念,“你愿意再烧一套给我吗?”这就像是菩萨的指引一样牛小刀嘴上就没个把门,不过小半天工夫,两人在花寨村的遭遇连杨建章都知道了。从火车站回到家中,乔清许才刚洗完澡,杨建章就拎着一盒补品找上了门。不对付归不对付,表面客气还是要的,乔清许把人迎进客厅,去沏了一杯茶,端到茶几上:“杨叔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你出这种事,我当然得来看看。”杨建章捏住把手,拿起茶杯吹了吹,又放回茶几上说,“你真是跟你爸一个样,认死理,这样会吃亏的知道吗?”“我没事。”乔清许说。他是真的没事,皮外伤养养就好了,至于心情……在接到姬文川的电话后,他已经平复了许多。倒不至于重振旗鼓这么夸张,只是那句“我喜欢你烧的茶具”,对当时的乔清许来说,是很及时的认可。仅此而已。“小乔,叔叔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杨建章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就不适合干这行?”乔清许没有太大反应:“是吗?”“你太理想化了,国内的环境不适合你。”杨建章又说,“你也别觉得是我不想你回来,每年给你的分红没有少吧?我是真心为你考虑。”“没少。”乔清许说。但也不多。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分红这种事可操作空间很大,纯粹是杨建章想给多少就给多少。他没有挑明这点,也是因为他自知现在没有底气去跟杨建章计较。“所以你看,”杨建章继续说,“你要不还是回国外去?那边环境更纯粹,也更适合你。”老实说,昨天在小宾馆里洗衣服的时候,乔清许的脑子里冒出过这个念头。但接了一通电话,心情平复之后,他又觉得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考虑考虑吧。”乔清许敷衍地应了下来。接下来几天,乔清许都没有去拍卖行。杨彦关心过他,他只说在家里养伤,但实际上,这些天他都泡在老窑厂里。窑厂老板是乔必忠的朋友,乔清许很小就来这里玩泥巴。玩了这么多年,他也烧了不少像模像样的作品出来,有时老板出新产品时,还会找他商量。又是一窑瓷器即将出炉,看看时间,吉时已到。乔清许熟门熟路地净手上香,在老板念过祭文后,跟其他人一起打开了封在窑门上的泥砖。这个仪式俗称开窑,讲究颇多。一窑瓷器烧出来,到底能成多少全看运气。有的时候,仅仅是火的流速不匀,就有可能整窑都是次品。匣钵取出来后,乔清许第一时间上前查看,茶具的粉青色出得不错,但他觉得还不够完美。老板看出了乔清许不太满意,说:“这不挺好的吗?”乔清许摇了摇头:“客户要求高。”“什么客户这么难伺候啊?”老板不满地说,“你这坯子都修得这么完美了,颜色也不差,有什么可挑剔的?”其实不是姬文川要求高,是乔清许自己想做得更好。他没有多说,又重新拉坯去了。第二窑烧出来,效果还是不尽人意。颜色倒是非常正了,但一只茶杯上有裂口。乔清许不禁怀疑他最近是不是走霉运,不然怎么会那么背,一件顺心的事也没有?安茉帮乔清许分析,说是他之前在国外,不受中国神仙管辖,现在他回国了,正好是本命年,那自然就会犯太岁了。乔清许不是个迷信的人,但这理论能够自圆其说,还挺有道理的样子。正好这周末安茉不用加班,两个同是本命年的人干脆相约去锦城最大的观妙寺求神拜佛。观妙寺位于最繁华的市中心,挨着高耸入云的锦城大厦。据说当年规划局想让观妙寺让出这寸土寸金的位置,但住持贤普法师给“上头”打了声招呼,便把这事压了下来。四周是人群熙攘的街道,院墙内却肃穆清幽,毫不受影响,倒是别有一番雅致。周末来的香客要比往常多一些,乔清许和安茉跟着人流迈进寺院门槛,乔清许小声说道:“我不懂流程,待会儿你教教我怎么拜。”“我哪儿懂?”安茉也压低声音说,“反正跪下叩头就是了,咱们心诚就行了呗。”问题是,乔清许心不诚,因为他压根就不信佛。两人跟着人流来到了大雄宝殿,乔清许瞥了一眼介绍,这殿里供奉的是释迦牟尼。走在前面的香客应是居士,叩拜的动作非常标准,乔清许本想学一学,但看一遍只记了个大概,也不敢轻易照着做。他突然发现拜佛这事还挺尴尬,因为后面那么多人看着,一眼就能看出前面的人是不是瞎拜。“快拜呀。”安茉拉了拉乔清许,“别害臊。”乔清许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学着安茉扫二维码捐了点香火钱,然后跪在蒲团上像模像样地叩了三个头。其实叩完后也还好,反正没人笑话。从大雄宝殿出来,安茉问乔清许:“你刚许了什么愿?”“你当过生日吗?还许愿。”“都差不多嘛,我希望我明年升职,然后家人都身体健康。”“我只求了事业。”乔清许说,“也不知道灵不灵。”“你管他灵不灵,我们多拜几个就是了。”观妙寺里并不是只有一座大殿,它就像国内所有寺庙一样,佛教道教混着来,上一秒刚看到弥勒佛,下一秒又会见到财神爷。乔清许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总之放着蒲团的地方都去拜一拜,连安茉都调侃他:“你这是遍地撒网啊?”“菩萨会理解的。”拜多了也就不尴尬了,乔清许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说,“求菩萨保佑我事业顺利。”叩了三个头之后,乔清许站起身来,突然发现安茉正屏气凝神地看着他身后,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接着就见有人正看着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由于背着光,大殿里又视线昏暗,乔清许没能立马看清那人的样貌,但这身形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姬先生?”乔清许有些愣地说。“这是观音菩萨。”姬文川走到了乔清许跟前,模糊的样貌也变得清晰起来。今天他穿着一件白色宽袖马褂,缎面质地的布料上绣着银线龙纹,低调中又透着贵气。“……所以呢?”乔清许不解。“观音菩萨是保佑姻缘的。”姬文川嘴角带着笑意,“你拜错了,小朋友。”一想到自己遍地撒网的行为全被姬文川看了去,乔清许突然间就确定,他肯定是犯了太岁,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他故作镇定地问姬文川:“那姬先生又是来求姻缘还是求事业?”“我来找住持喝茶。”姬文川的回答在乔清许认知之外。他这时候才看到姬文川的秘书就等候在殿外,手上拎着一套茶具,正是乔清许送给姬文川的那套。“老板。”秘书用食指敲了敲腕表,提醒姬文川时间。“我先走了,小朋友。”姬文川说了一句,正要转身离开,不过他突然停下脚步,也不知想到什么,又看向乔清许说,“或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去见贤普法师?乔清许愣了愣。他的工作性质就是需要多结交人脉,而观妙寺的住持绝不是他平日里能接触到的。未等乔清许回答,一旁的安茉突然小声对他说:“你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乔清许知道安茉今天并没有事,因为两人原计划待会儿还要去吃午饭。她之所以这样说,应是知道机会难得,不想妨碍乔清许。“好。”乔清许对安茉点了点头,又对姬文川说,“那我就去凑热闹了,姬先生。”去往寺庙后院需要绕过大殿,姬文川走在前,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已经来过很多次。乔清许默默跟在后头,他总感觉他和姬文川身高相差得不算多,但也不知是不是腿长的缘故,姬文川的步伐很大,他如闲庭信步般迈着长腿,乔清许却要走得有些急才能跟上。绕过大殿之后,四周一下清净了下来。偶尔有和尚路过,对几人点头行礼,姬文川每每都会点头回应,见了几次,乔清许也开始学着回礼。住持房位于合院的正北方,坐北朝南,阳光最为充沛。此时住持房正大开着房门,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正坐在佛龛前打坐。姬文川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房门:“贤普法师。”住持闻声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抖了抖长袍:“你来了。”在乔清许想象中,住持应该不苟言笑,受人敬仰,但贤普法师一点架子也没有,在姬文川做过介绍后,他还主动提起曾在电视上见过乔清许的父亲。几人移步书桌,小和尚提来刚烧好的开水,秘书把茶具放到了桌子上。贤普法师拿起一只茶杯看了看,对姬文川说:“听说你最近经常带着这套茶具去找人喝茶。”姬文川没有否认:“因为很中意。”听到这段对话,乔清许难免有些走神,原来在他以为他和姬文川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候,他的茶具却不时出现在姬文川的生活中。“这杯子的口沿薄而不利,上口很舒服。”姬文川又补充了一句,烫盏的同时看向了乔清许。乔清许这才反应过来姬文川在给他递话,连忙说道:“口沿最影响口感,这套茶具的坯子我修了好几天,尽量做到了每只茶杯都重量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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