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了他疗养的医院,陈复止觉得一切都值得。这是当地所在洲最好的私人医院,依山伴水,医院前面有一片湛蓝的湖水,绿昂昂的草地使这座气派的医院看上去像新人结婚场地,浪漫而富有诗意。这边地广人稀,不远处可以看到居民建筑,但很少有人往医院这边过来。在医院跟居民所在中间,是一座天然湿地公园,绿植丰茂,野鸟盘旋。孟昨非没有骗他,这里的环境满足他的所有想象。而且这边医院跟国内相比清闲不少,他单独住在家庭式公寓病房,不像病入膏肓的朽木,更像是闲时散心的旅人。落地的第一时间,专门为他服务的主治医生便开始给他一系列精密的检查。脾气温和的医生尝试说蹩脚的中文,让他放松心情。给他安排的护工,也是可以基本交流的华裔,护工给了他一张当地的电话卡,用来联系亲人朋友,而他的书房内还贴着单独配套的无线密码。在这里只要有钱,即便生病,也能过的十分舒心。陈复止计算着卡里的余额,向护工打听他的花费。米国医疗,对没有保险的普通人来说,十分昂贵。这里看不到熟悉的同胞面孔,他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地,像个正真普通人那样独自散步。当然,在有了电话卡后,陈复止就关闭了手机飞行模式,沈俏俏,信阳还有孟昨非都发来问候的信息。陈复止先点开沈俏俏和信阳的微信,给他们拍个窗外绿色的草地,告诉他们这里他很满意。视线落到孟昨非的未读消息后,陈复止目光顿了顿,手指几次划过屏幕,而后狠狠闭了闭眼,掐灭了屏保。做了十来分钟心理建设,陈复止才强撑起一个微笑,好像自己笑着,那边的孟昨非就能察觉到他过的不错:我到了孟法医,我很喜欢这里,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可以的话,能把账单发给我吗?微笑没有勇气想象孟昨非会如何回复,陈复止一头扎进松软的被褥里,放任自己陷入黑甜的世界。看到回讯,孟昨非将手机放置一旁,全神贯注投入工作。新入职的实习法医全程记录着师父的操作细节,一台解剖手术完毕,实习法医站的腿肚子抽筋,反观一直面无表情,但手法又快又稳的师父,丝毫不见颓色。“孟老师辛苦了。”“嗯。”孟昨非神色冷淡摘掉手套仔细消毒,他每年都会带两个小法医学习,将来会在各个地区警局入职早就习以为常。冲掉皙白指节上绵密的泡沫,孟昨非想起一直没有处理的信息。没有送陈复止离开,他抱了一点私心,不过也让沈俏俏帮他在医院送陈复止离开。虽然知道米国那边安排的事无巨细,但他还是有意让沈俏俏去一趟米国,可以让自己安心。沈俏俏得知他的打算,不理解,“孟昨非,有必要吗?我记得你们认识也才几个月?虽然他很可怜,我也当他是朋友,但你帮他的够多了,没必要跟护儿子一样紧张吧?”孟昨非眉头微蹙,倒不是因为沈俏俏理智将陈复止划分在‘重要的亲人’的界限之外这件事情,而是他发觉,自己确实对陈复止太好了,好到超过了一直以来对朋友的边界。“你空闲时间多,想去游玩,可以去看看他,你想要什么,我能帮你尽管开口。”沈俏俏不可思议看着他,眼神带着丝不解,“你要因为一个外人给我好处?陈复止在你心里比我还亲?不用你说,我会看情况,他要是需要,我陪他去米国。”沈俏俏的话,让孟昨非心脏仿佛被掷入密不透风的深潭中,挤压酸涩,难以形容的沉闷。他没有跟沈俏俏深究,但沈俏俏说的没错,他好像把陈复止和表妹的天平,倾斜到了陈复止身上。要知道,俏俏是跟他一同长大的亲人,陈复止不过是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原本是想亲自送陈复止离开的,但单位有事,他有些难以脱身,竟然让他生出一种,这样也好的感觉。孟昨非想起已经三个多小时没有回复的信息,耽搁太久了,陈复止或许一直在等他回复,他掏出手机,按照往常跟陈复止聊天语气回复:嗯,等你好了再算。草坪上观赏果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鸟巢,斜对着病房窗口。一开始,是一只灰色麻雀衔来一根枯草,等到护工注意到时,鸟窝里已经躺了三枚鸟蛋。医院在那棵观赏树下立了块牌子,提醒过路的人不要摇晃这颗果树,上面有着三个即将诞生的小生命。可惜,鸟窝在一个雨夜被刮斜,等第二天工作人员上班,草地上多了两个流浪黄的鸟蛋。好在有位护士小姐拿来幼年的玩具小屋,重新给小鸟在这棵树上安了一个家。陈复止站在几净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每天发生的小小变化。时间一晃过去三个月,闷热磨人的酷暑早被寒意取代。秋天似乎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冷冽的冬风已经刮来。“陈先生早。”护工准时敲门进来,这段时间,护工中文进步飞快,跟陈复止交流更加频繁,“我女儿做的小蛋糕,少放了糖的。”“谢谢莉莉。”拖了陈复止的福,护工的混血女儿莉莉中文成绩终于得了a。虽然护工父母都是华裔,但从护工这一代开始,就深受米国文化影响,等到了护工女儿这一代,早已彻彻底底成了米国人,要不是华国崛起,护工女儿也不会在她的坚持下选了汉语选修课不过成绩相当糟糕。难得见到一个华人面孔的同胞,加上他脾气好,熟悉了一段时间后,护工开玩笑说,该让自己有一半中华血的女儿看看什么叫流利的中文。陈复止便接过话题,表示空闲的时候,只要护工女儿愿意,他可以帮助护工女儿学习中文。小姑娘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她天生对学习不上心,跟班上成绩全a的好学生相比,她的目光总是追随操场上阳光帅气打橄榄球同学们,当然青春期女孩也很注重外形,她花在妆扮自己的时间也不少。陈复止第一次见到莉莉时,小姑娘被强行带到病房,明显不情不愿,脸上毫不掩饰不满。不过在看到母亲帮自己找的‘老师’后,小姑娘难得安静下来,看着‘老师’讲课。可惜她的注意力并不在知识上,探究的目光一直在陈复止脸上,然后好奇又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扭捏开口,“你们华国人,都长得那么好看吗?”护工一家住在距离医院三十公里的小镇上,华裔并不多,小姑娘对他很好奇。“你生的什么病?也许你胖一点会更好看,多吃点吧!我们学校的运动男生都很健壮,尤其是本。”“住在这个医院里的都是有钱人,你很有钱吗?华国人现在是不是都很有钱,我们生病一般会去预约公立的州医院。”“我好像翻墙去了你们的网站,可惜还多汉字我还不认识,你能跟我说一下这个网站是干什么的吗?你们的网站好像也很有意思。”“我已经成功注册你们网站的账号了,好多电影居然是可以免费看的,学习中文看什么电影合适?”小姑娘对陈复止这人的兴趣明显大于中文,不过在翻墙到华国视频播放软件后,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知不觉,小姑娘跟陈复止关系拉近了不少,她发现这个生病的哥哥脾气好的过分,渐渐地她也发现陈复止病房可以躲避兄弟姐妹没完没了的争闹,房间内是永远舒适的恒温,看电影不懂时,有人可以准确跟她解释,她简直爱上了这里。最重要的是,看她哪里都不顺眼的更年期母亲,在医院里温顺的像只小猫,见谁都脾气好的过分。隔壁病房那个红脖子老头,常常失控把营养师精心搭配的营养餐摔的满病房都是,母亲都好脾气一一收拾,还会放软声音哄那个老头摄入足够的营养。有一次,隔壁再次传来粗暴的吼声,打扰到了莉莉看电影。陈复止放下手上的书籍,看向莉莉,“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会忍下别人发脾气。”莉莉并没有抬头,不在意说,“因为这是她的工作,她要领工资。”陈复止又问:“那你妈妈为什么要你学中文?”莉莉已经有些不耐烦:“因为她是华裔,她觉得我流着跟她相同的血液,不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文化,还有就是她希望我以后能找个轻松的工作,目前来看学习中文对我将来很有好处。”陈复止便不再继续说话了,莉莉什么都清楚,他不需要苦口婆心劝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懂事。那天,莉莉跟着母亲下班回家,离开病房前,她别别扭扭,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谢谢你对我妈妈一直很温柔。”之后,莉莉依旧跟从前一样,喜欢帅气的男生,花时间装扮自己,缠着陈复止将中国的神话故事,不知道是血脉觉醒,还是潜移默化下,她的中文成绩终于拿到了a。护工十分感谢陈复止,亲手给他做了蛋糕,可惜太甜了,陈复止只尝了两口。莉莉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在网上搜刮了一大堆简单易学的教程,把陈复止当成了小白鼠,不断尝试做甜品。“又是打算送给本的?”陈复止看到精美盒子里的小蛋糕就觉得可怕。“校庆要到了。”护士没好气说,“我不反对她谈恋爱,但她显然很容易被骗。”“喜欢上一个人很正常,只要她懂得保护自己。”护工显然也为女儿操碎了心,不过她没有忘了正事,“莉莉邀请你一起参加校庆,到时候还会有很多美食,同时她计划跟本表白,希望你可以陪她参加。”末了,护工没忘记补充一句,“你可千万帮我看着点,最好能阻止她。”陈复止失笑:“好。”在他看来,莉莉可不是跟男孩子一说话,就傻乎乎跟人走的女孩。校庆那天,护工特地开车将他送到小镇,莉莉穿着漂亮的格子裙站在校门,一只手拎着一盒蛋糕,一只手冲他招手。学校庆典装扮很有气氛,青春洋溢的学生们放肆而大胆,成群结伴。看到陈复止后,莉莉抬起胸脯,跟身边的朋友介绍,“看,这就是我的中文老师,没有骗你们。”莉莉身边的朋友,好奇看着小镇里出现的陌生面孔窃窃私语,时不时看着他偷笑。陈复止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跟这群外向的小姑娘相处,不过他还是听到了小姑娘们嘴里时不时出现的“cute”,“ority?”。之后小姑娘们把他带到摆满了摊子的操场,接着他就在小姑娘们的指点下,看到了莉莉喜欢的运动男孩,跟另一位女孩牵手。“dontbesad。”“heissedyourbeauty。”小姑娘们看向陈复止,希望他可以安慰一下莉莉。陈复止:“你妈妈看到应该放心了。”莉莉:“(□′)”热闹的一天,在莉莉的郁闷下结束,离开的时候,莉莉把用来告白的蛋糕送给了陈复止,“我加了双倍的糖,本来还想它会跟我的心情一样甜美,看来是送不出去了,你要是不想吃就送给隔壁的红脖子大叔,替我妈妈出口气。”“好。”陈复止接过生物炸弹。小镇只有一趟直达医院的公交车,回医院的路上,护工让他等自己来接。陈复止还是选择坐公交车回去,可以沿途看公路的风景。到米国三个月,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并没有离开医院超过一公里,现在身体似乎恢复了生命力,才有兴致向外走走。这三个月,他跟沈俏俏几人的联系没有断过,甚至沈俏俏在米国的朋友还专程来看过他一次。而他跟孟昨非也保持着从前的频率,只是渐渐地,陈复止发现,他跟孟昨非,脱离了现实交集的圈子,即便是互相问好,也像是彼此应付的日常任务。正想着,电话突然响起,看着来电号码,陈复止微笑着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立马传来沈俏俏迫切的声音:“速速接驾,本大小姐马上到你们医院!”陈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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