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老爷子回沙发的小角落里重新蹲好,继续捧着脚本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谁想死在医院啊。”“全身开满刀子,哪哪都切得跟毛血旺一样,胃插管喉咙插管尿插管你可算孝顺了?”他骂了句脏话,继续给脚本画叉,又涂了段写得烂俗的效忠台词:“你孝顺了,老子到时候在病床上骂娘都骂不出声音来,被管子捅得只能瞎哼哼,得了吧。”“人到了年纪该死就死,你自己想开点。”蒋麓被他这套话说得头大,始终放不下心来,拿起那英文药瓶子看了又看,努力再看懂点别的句子。后头再帮忙收箱子的时候,他脚步停了很久,还是把垃圾桶里的玻璃罐子拿了出来。老导演表示满意:“这才像话。”蒋麓面无表情地拧开罐子,当着他的面把蚕蛹干全倒了。“垃圾要干湿分类,懂吗。”老导演伸腿试图踹他。重光夜似乎并不像是一个单纯的赐福。得到一样幸运的光明,必然要折损另一样遗憾的暗影。应听月一夕之间可以拥有所有相遇过的人的视野,代价是终身不能离开水。她胸口袖内都常年藏着一方湿透了的帕子,休沐日更是泡在汤池里不再出来,睡觉都如眠鱼般沉在水下,无法在空气里自由呼吸。雪娘娘得到了全族乃至全国上下的拥戴爱护,代价是再也不能靠近火源。她原本是农家渔女,日夜劳作泡在水里,休息时才能烤一烤火。可现在越靠近火,就越会引发不受控制的飞雪。哪怕是行军时杀羊宰牛,篝火外将士们唱歌奏乐,她也只能在帐篷里吃温凉的食物。元锦所承受的结果,就是从此再无沉浸忘神的睡眠。每一次入眠,都是一次长途跋涉的开始。他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变得更加劳碌。所有的城墙、门扉、铁锁对于他漂浮的魂灵而言都毫无意义,做梦的时刻想去哪里都可以。正因如此,他可以轻易得到顶尖探子都无法窥得的深入机密,也可以看见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春夏秋冬。各洲各陆的神秘感荡然无存,唯一解不开的唯有那扇血珀门。剧组在北东市拍完了中后期的绝大部分剧情,反而是第二部留到最后的悬念久久未拍。第一扇门打开是暴雨深海,要潜入最深处才能看清门扉,尽全力才能缓缓推开,掉入第二扇门背后的异界。元锦本不会凫水,性格里死磕的一面这才暴露出来,秘密叫了特使入宫,教自己如何闭气潜水,白天理完政务之后龙榻一卧便浸入水里,极力控制着呼吸却又反复被海浪卷走,无数次在溺亡的幻象里惊醒过来。惊醒要拍十种不同的效果,溺亡同样也要拍至少十种。这种半命题作文实在考验想象力,在冬天还考验命硬不硬。有人提议在附近设一个开水房,用锅炉烧好水以后用管子不断往池子里续,但摄影棚条件有限,最后还是半靠人工半靠加热管,尽量保持室内棚的室温和水温。苏沉杀青还是在大半年前,如今个子窜高,骨架也在长开,刚换上新龙袍没穿几个月。服装设计师亲手帮他理好上头的暗扣,目光沉痛:“去吧去吧,迟早得砸水里。”“来,落水第一镜!准备!”噗通一声元锦坠入水中,四肢不受控制地往上够着,指尖几度冒到水面上,但只能抓到浓夜里不休的暴雨。他猛然呛出一大口水,如中箭般坠入深处。“落水第二镜!准备!”元锦极力游入深渊之下,某一瞬间与那血珀门一触而过,银发在夜色里犹如被击溃的流星。他还想游得更靠底部,可激流倏然冲来,他不受控制地大咳几下,又被灌了大口大口的海水。“第三镜!”“第五镜!”隋虹始终拿着能量棒和热姜茶守在池水边,看着半透明的深蓝池水眉头紧皱。太难了。每次中场休息的时候,她都会反复把手探入水中确认温度,几个温度计摆在一边同步监控。但再强悍的体力,在水里折腾时都会消耗加倍。何况池子里还有水泵随人工控制制造急流……第八镜结束之后,苏沉爬出岸上,银发已经被毁的不像样子。他湿漉漉的,呼吸都轻了很多,看起来狼狈又无助。众人围过去帮忙盖毯子递暖手宝,姜茶也喂着喝了好几杯。一圈毯子生怕不够,里里外外裹了三圈,假发套也被取下来,头发暂时吹干擦干。半个小时休息时间一到,苏沉并不推辞,重新固定好新的假发套之后补妆再上。此时此刻,皇宫里在拍文臣舌战戏,御林苑在拍蒋麓的骑射戏,几个副导演都出去忙活了,只剩卜老爷子在旁边看着。苏沉只问他怎么样才能拍得更好,不问还要拍多少次才能算够,呛出来的水都是深蓝色,嘴唇没有太多血色。卜愿是个惜才的人,寻常演员这么惨照样得拍够五十条才算完,但他清楚苏沉还是个孩子。十三岁,骨头都没长开呢,别病着。拍到第二十条,老导演就收了镜,简短嘱咐了一声。“他这收工,捂干吹干了再回去。”隋虹连声答应了,直接把临时屏风支起来架好,自己在外面帮忙递毛巾,让潮哥帮忙给他拆卸那身皇袍和银发。等狼狈又虚弱的元锦被收拾回头发湿漉漉的苏沉,大伙儿也好像跟着回过神来,跟着心疼感慨。苏沉裹好棉袄以后回酒店倒头就睡,隋虹不放心在套房里陪着,果不其然半夜发起了高烧。去医院一查,病因不是着凉,是吸入性肺炎。脏东西呛进肺里了,发烧是必然反应。她原本只是被雇来的助理之一,如今也像他的亲姐姐一般,后悔连连。“后悔没用,”医生查过温度以后吩咐护士尽快过来挂水,叮嘱道:“他在的那个池子估计不够干净,有很多杂质和细菌,简单呛一两次水都有感染的风险,何况是翻来覆去进去这么多次。”现在几乎没有人没看过《重光夜》,越是这样,医生越不忍心看到这孩子病成这样。“他怎么也是未成年人,”医生低声道:“你们让他演这种戏,能不生病吗?就不能找个替身或者特效吗?”隋虹连连道歉,同其他助理一起跑上跑下,给苏沉喂药擦脸。苏沉勉强保持着意识,在病床上哑声开口。“别跟我爸妈说。”“不行啊,”隋虹红着眼睛道:“是我们没照顾好你……”他用没扎针头的那只手够到她的手,微微摇头。别跟他们说。小病而已。蒋麓第二天才来医院。他昨天拍夜戏到凌晨两点,早上八点习惯性去敲苏沉的门发现没人,知道这场戏还是出了事。刚好主要戏份拍到阶段结束,索性直接请假去了医院,在隋虹旁边帮忙照看。她一个人跑化验单取拿生活物品分身乏术,他直接要了病房里的另一张床,吩咐她晚上回去休息,自己在旁边看护。隋虹再看蒋麓,都不觉得他是秘密传闻里哪个商业大亨的儿子,也不是著名导演的侄子,而是苏沉的哥哥。“你晚上休息好,白天才好跟我换班。”蒋麓把她手里的药盒接了过去:“这个早中晚饭后各两片,这个早晚一片,这个消炎药得看情况吃,我知道,走吧。”隋虹怔怔看着他几秒,用力嗯了一声。苏沉送去医院的时间很及时,肺炎没有进一步发展到更坏的情况,但还是不断地在发烧。退烧一阵,高烧一阵,身体的免疫系统持续几十个小时打着乱仗。他像是清醒着,又像是糊涂着,偶尔梦呓几句,喊着爸爸妈妈。蒋麓不是矫情的人,也没有隋虹的多重顾虑,转头就给苏家父母打了电话。夫妇心里有愧,直接把还没断奶的孩子交给父母代为照管,赶了当天的飞机过来照看。他们没来的时候,蒋麓彻夜守在苏沉旁边,体温一小时一量,苏沉的嘴唇从未干过。他们来了之后,蒋麓安静让了位置,还帮忙放了张行军床,白天例行送饭时过来探望一眼,不多打扰。只是到底还是缺席了三四天,被护工们私下里议论。“这孩子爸妈也太不负责任了,听说就逢年过节过来探望几次他们的孩子在这挣大钱,给他们买房子,居然生病了连管都不管?”“嘘,你声音小一点。”另一人窃窃私语:“报纸不都说了吗,这家人生了二胎,且忙活着呢。能有一个金山,这不得再开第二座,是我我就叫老公过来守着,自己在家养孩子!”“唉我跟你讲,沉沉他们家还算好的,时不时就请假过来看,蒋麓他们家爹妈那更不像个样子”“他爸爸好像是大明星?还是主持人?他爸爸到底是谁啊?”“我悄悄跟你说,好像是个老头子……”第八天时,苏沉彻底退烧了,他像是从梦里突然醒过来,满身都是虚汗。“沉沉,沉沉……”梁谷云眼里都是泪,握着他的手,再开口时声音都发着颤:“妈妈辞职过来照顾你好不好?是妈妈不好,没有一直陪着你。”苏沉微微摇头,眼睛越过他们去看身后。病房里只有父母,没有其他人。麓哥不在吗?他的目光找了又找,不确定做梦昏睡时的那些记忆是糊涂了还是原本就不存在。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和上司闪婚后真香了 我抢了我兄弟的老婆 四月病 上司他有厌男症 手撕系统:我一心只想砍人 霍格沃茨的诡秘黑猫 一粒 积淤 包你喜欢 小太阳团宠在偷偷恋爱 医生前男友来查房了 在选秀招惹大佬后我爆红了 大马士革陷阱 钓系白月光想吃回头草 我要与超人约架 和影帝前男友参加恋综后 死敌的陷阱 我只是为了小裙子 闪婚(久陆) 带未来崽崽上娃综后爆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