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她是我在京中唯一的朋友,有年明煦在外面治水,我们两家连年都是一起过的。”卿云忍不住问道:“究竟是为什么事抄的家?”“这个要问云章了,当年侯令厅的卷宗,现在都在捕雀处呢。说是为了那年夷陵王忤逆造反的事,其实就是官家想削藩王了,杀鸡儆猴,岑家和夷陵王交从过密,为这个抄的家。岑大人判了斩立决,岑夫人惊惧之下,一跤跌倒,再没起来过,云霜那时候才多大,懂得什么,从小娇养的小姐,一条链子锁着,扔进了教坊司。”“教坊司!”卿云惊得差点站了起来。凌霜说抄家,说妻女没入教坊司,那是他人的故事,娄二爷五品小官,离抄家都远得很,她们从小只当抄家是传说的故事,怪不得云夫人今日要说这事,凌霜当初那番话,只怕也刺中了她。“当时我也才二十五六岁,一点不懂运作,明煦在的时候那些关系,都丢下了。秦家本来就是刀尖上,太后娘娘也不在了,实在是一点办法没有。南祯为这事,进宫求过官家,话赶话,说过一句诛心的话,我也是后面听说的。他问官家:‘说是我父亲为国尽忠,死而无怨。但如果我父亲还在的话,岑家何至于此?’”这话问得诛心,但现成就有例子,听宣处如今是赵擎为主,赵家一家都跟着鸡犬升天。甚至再次一点的姚家,姚文龙仗着姚大人的权势干下许多坏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人在江山在,人走茶凉,人心如此,世态炎凉,连官家也不能意外。贺南祯问得诛心,但也是实话。细想想,多没意思,贺明煦鞠躬尽瘁换了个什么,活着做权臣,反而不好么?至少作为儿女亲家的岑家,不会惨到这地步。卿云心中悲凉,这才明白贺南祯整日里那股玩世不恭的颓废气从何而来。“后来呢?”她轻声问。云夫人嘲讽地笑了。“后来能怎么着呢?不过是当做南祯没说过这话罢了。官家总不能杀了功臣的儿子,让人寒心。但也没放过岑家,仍然是原判。”“南祯从此死了心,他以前文章极好的,骑射也好,京中王孙里,他是佼佼者,什么赵景赵修,连他和秦翊的尾巴都追不上呢。但他从此就和秦翊一起了,他十七岁是戊戌科,没去,十九岁恩科,官家点名叫他,他还是没去。”“自从岑家的事后,南祯再不信书,也不信什么忠君爱国的正道。如果他信,这对于岑家是一种背叛。”“京中这些王孙里,他是唯一一个不供职的,只是为了大家面子好看,说是有个闲职挂着,官家也下旨召过,都被他推了。每年守岁,宫中宴席,南祯都是不去的。上次桐花宴所有王孙都在奉驾,他也是不在的。”怪不得当时自己惊马闯入密林,他是第一个赶来找到自己的,因为他根本没去官家面前奉驾。那些热闹的宴席,大宴群臣王孙,桐花宴,烧尾宴,年底宫宴,举京欢庆的场合,贺南祯都在哪游荡呢,他在想着什么呢?卿云心中百味杂陈,只觉得眼睛发酸,却说不出话来。云夫人见她动容,知道她听进去了,才劝道:“你看,世人只知道背后嚼舌根,说他东游西荡,不务正业,没人会管他为什么这样。其实如果能像你说的,能做坦荡的人,顺着世上的正道走,谁不想呢?但正道也不是永远对的,从来命运比人强,当正道都背叛你的时候,你怎么办呢?”卿云沉默了,她确实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但她记得这故事里,还有个女孩子的身影。“那小花枝巷里的,就是……”云夫人无奈地笑了。“你连这也知道?”她语气苦涩地道:“那不是她,进了教坊司,哪有能全须全尾的呢。哭闹寻死,都是没用的,但云霜更烈性,岑家的人,向来是宁折不弯的。当时是冬天,进去不久,她寻了个机会,将头撞在铜炉上,烧烂了半边脸。从此只能做粗使打杂的事。教坊司的劳役苦重,奴婢被折磨死是常有的事。南祯也是想尽了办法,才保全了她。”“你说的小花枝巷里住着的,是南祯包下的一个私娼,也是当年的花魁,叫胭脂,她当年机缘巧合,把教坊司的奴婢典了两个过来,带在身边使唤,其中一个就是云霜。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南祯感胭脂的恩,所以包下她,养着她,也等于养着云霜,教坊司的奴婢,严格按律法,是不能出教坊司的,但花枝巷靠近教坊司,一道院墙而已,我们上下打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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