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凝滞的脸缓缓皱成一团,轻轻别开眼。“我不记得了,这又是怎么回事?”裴信低垂眼目,神情晦暗,絮絮道:“帝后不睦,我因上书劝和而为他二人所不喜。母后原为父皇发妻,后庭媵嬖众多,她心中暗恨,深恶痛绝,不许心腹外的妃嫔产子,死在她手里的女子小儿多不胜数。”林晗快速眨了眨眼,试着理清头绪。裴信忆起往事,冷冷一笑,继而道:“平都公主的生母刘氏亦是死于她手。刘氏本是中宫亲信,她才容她产下公主。后来刘氏意欲争宠,二度有孕,安皇后就令黄门把人拖至暴室,剖腹取婴。”林晗惊出冷汗,呼道:“这么狠!”裴信竟露出几分疲惫恍惚,双目涣散:“我亲眼所见……行刑之时,她将我邀到一旁,令我仔细看着,那婴胎如何从母亲腹中剜出,再被投进水瓮溺毙。”林晗张口结舌:“她、她疯了吧!”裴信挤出丝凉薄的笑:“是啊。”林晗忽而有些怜悯他,柔声道:“你不是她独子么?安皇后是先皇发妻,他还在封地做英王时,与王妃很要好。”孝哀皇帝践祚前只是亲王,历经腥风血雨才从兄弟中杀出条路,夺得大位。“再要好的夫妻也敌不过多年猜忌。”裴信道,“她不喜欢我,便是以为我忠心父皇,与她那个生母离心。加上我劝过她不要残害妃嫔,她更以为我忤逆她,就想出这一招来威吓,美其名曰为我打算。”他看向林晗,怜惜道:“刘氏一事后我便心神不宁,不久亲妹令悦夭折,我也重症缠身。仔细一想,或许是上天报应,用她孩子偿还无数婴孩的命。安皇后却照旧疯魔,得知丽姬在冷宫产子,以为你是先帝血脉,便想故技重施,杀人灭口。”“所幸被你截下,”林晗五味杂陈,道出后续,“苟活一命,在东宫长大。”他迟疑一刹,道:“为何救我呢?”车辇晃动,不时有刺目的阳光照进帘子缝隙。裴信望着飘动的纱幔,哀凉一笑:“你那时包在襁褓里,小小一只,像令悦,又让我想起刘氏未出生的孩子,假若他们平安长大,是不是也会叫我一声哥哥……”他的嗓音戛然而止,仿佛又被驱之不尽的梦魇缠上。在那些噩梦当中,孩童满地滚爬,像是人,又像是一块块翕动的腐肉。肉块长着数不尽的小嘴,露出缺烂的牙齿,大哭不止,冲他含糊嘶哑地唤兄长。林晗牵起他裹着锦帕的手,道:“刚才下手没轻重,我替你涂药。”他手法拙劣,裴信任由他摆弄手腕,轻声开口:“当初在少阳院,你便唤我兄长。”“我忘了。”林晗手上一顿。裴信淡笑:“冷宫日子艰难,或许是她害怕小孩哭闹,给你喂药,可惜还是被人发现。”林晗默然许久,心不在焉地叹道:“东宫的事我也不记得。”“无非就是那些,读书认字,嬉戏玩闹。”裴信轻笑,“非要挑些难忘的,秉烛夜谈,同榻而眠算不算?”林晗掀起眼皮,飞快抹好药,松开手。裴信活动一番手腕,垂眸道:“骗你的。扪心自问,我巴不得你牢牢记住东宫的日子,怎会喂你醉萱花,让你忘了。”“是我母亲,”林晗满脸愁色,“定是她出宫后喂我吃药,我才全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裴信淡淡一笑,“储位被废,我护不了你。”林晗微微启唇:“传闻先太子是病逝的,怎会被废……”辇舆颠簸几下,猛然停住,打断他的话。两人扶着车壁,稳住身形,外面传来姜拂的声音。“主公,达戎人!”裴信眼也不抬,沉声发令:“杀。”一阵迅疾闷滚的马蹄,厮杀声从远处传来,渺茫空旷。姜拂掉转回来复命,缓慢道:“主公,有个自称衡王部下的人在外边。”林晗竖起耳朵,强撑着坐直,倾身去撩车帘。裴信从容拦住他,平静发话:“衡王伤重,让人在外面回话。”姜拂:“是。”热风拂动,赤红帐幔晃荡摇曳,透着斑驳青绿的影子,料是走到树林中了。嘈杂过后,帘外响起个清亮急切的少年声。嵇风大喊道:“你们拘着我干嘛,怕我告状吗?我要见殿下,殿下,兰庭卫真不是东西啊!”最后一面林晗听得心急,扬手卷起一方帘幕,探出半边身子:“嵇师弟!”嵇风甲胄残破,白净小脸沾着污血,鬓发湿淋蓬散,被几个兰庭卫反剪双手,挣扎不休。他见着林晗,顿时叫唤得更卖劲,嗓中夹杂着低哑的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林晗皱眉厉喝:“抓他干什么,把人放了!”兰庭卫闻声松手。嵇风踉跄两下,扑跪到林晗跟前。林晗瞧他腿上似乎也有伤,不由得揪心,慌忙悬出半身,从车辇上伸手扶住他。两人手臂交叠,他明显感知到少年在发抖。勾破的甲片挂在嵇风身上,露出的衣裳黏湿一片。“你怎么了?”林晗捧着他脸蛋,抹开鬓发上的血迹,“怎么伤成这样?”嵇风眼眶里噙着泪,猛然垂头,呜咽道:“殿下……我有负重托,请殿下治罪。”林晗怔怔开口:“怎么回事……使节呢?”旁边立时有个乌黑的影子跪下。姜拂俯首躬身,喉咙里发颤:“殿下,是、是误伤。”林晗一阵迷惘,抬头看向众人,苍白的脸上逐渐浮起愠怒,压低声音追问:“使节呢?”无人应声。他的目光不断在姜拂和嵇风脸上流转,两人眉宇间都露出功败垂成的悲怆,更有股无力回天的挫败。林晗逐渐明白发生了何事,难以置信地望向后方一众肃立如林的兰庭卫。他们面上的黑甲冰冷坚硬,闪着寒光,不像是人,而是一行行青铜浇筑成的塑像。他迟滞地转过头,凝视着裴信,满脸怀疑。“误伤?兰庭卫办事周全,能出这等岔子!”姜拂扑通一下伏地,颤巍巍地膝行到他跟前,争先道:“殿下,都是奴婢办事不力!”裴信镇定自若,淡淡启唇:“乱军当中刀剑无眼,含宁,别太苛责他们了。”林晗如鲠在喉,望向嵇风,轻声问询:“使节呢?”嵇风愤然垂首,双手攥拳,道:“刀剑无眼,使团全军覆没了。”这句话像是一下重锤,敲在林晗天灵上。他呆滞片刻,呼出口闷气,双目闪烁不定,迷惘许久,抬手轻轻拍了拍嵇风肩膀。“不怪你。去换身衣裳,好好养伤。”裴信柔声唤他:“你也要保重自己。风大,帘子放下。”林晗捏了捏少年肩头,叮嘱他几句小心,便神色如常地退回帘后。炭炉火光炽盛,晃得人眼前发昏,林晗嗅着馥郁的龙涎香,车辇尚未启动,便开口:“你是不是早就打算除掉王致了。”面对这番毫无根据的猜疑,裴信温和照旧,甚至笑出了声,眯着眼瞧他。“含宁,这话全无道理。”“当初你到宛康,提说过要做使节前往达戎议和,后来王致却成了使节。他们远行到塞外,只带着两百禁军,根本不合常理,简直就是来送死的。”林晗深深吸气,出神地盯着炭火,“王若的担忧是对的,你确实想要他们的命。”裴信沉默良久,道:“宛康都护府那回,王致也想要你我的命。”林晗听出他是默认了,嗤笑道:“他是使节,代表梁廷议和的,你让他不明不白死在塞外,便只能开战了!”他悒郁不平。千方百计要保的使臣,没栽在达戎人手上,反而死在自己人剑下。裴信面上无波无澜,委婉道:“贺兰稚狼子野心,不拔除他的獠牙,西北永无宁日。”林晗闭上眼:“你想过边关的百姓没有?想过出塞征战的将士没有?我做了这两月宛康都护,才知隶民寒苦之家想在世上立锥的难处。寻常人没想过封侯拜相,官居几品,唯愿天下太平,安居乐业。边关开战,不就是把泱泱黎民往绝路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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