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纸页已有些脱落,泛着毛边,上头还有稚气的大字和乱七八糟的涂涂写写。 整本书与这里格格不入,显得突兀。 夏行星眼睛微微一缩,不足三秒,又若无其事地掠过,顺便抬头张望了一下天花板的四个角落有没有摄像头。 看起来没有。 他放心了一些。 虽然夏行星对这些珍贵的典藏非常心动,但他很快就压下了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和兴奋,只是快速地根据引擎找到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牛津词典就准备离开。 书架有些高,他必须踩上木质脚梯还要再踮踮脚才能够得着。 牛津词典已经非常陈旧,发毛的扉页、泛黄的纸质以及将断的装帧线都让他觉得眼熟。 他将厚厚一本摊在手心随手翻了翻,不知是哪页露出一个边角,轻轻一牵,竟牵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夏行星目光微微一凝。 背景是游乐场,棉花糖、气球和远处的摩天轮。 霍经时还是少年的模样,穿着高中生的校服,黑发白衣,眉眼细长,两道斜飞的墨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冷淡的英隽。 身旁是一个用力拽着他的手的小不点,穿着可爱洋气的童装,笑容明媚灿烂,和霍经时厌恶不耐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倒是那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和现在的他本人根本没有多大区别。 看起来是合照,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能再塞下一把膨胀的气球。 “你在干什么?” 低沉冷淡的声音蓦然闯进空荡安静的书房,吓了夏行星一跳。 他站在高处,身子一晃手一抖,那张老旧的相片便顺着空气的流动滑落至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堪堪,正面朝上。 霍经时瞥了一眼,黑眸沉沉,目光瞬时变得深沉不可捉摸,宛如一渊深潭。 见他这般,夏行星心里倒是马上平静下来了。 他本来就只是来借一本字典而已,又不是盗窃商业机密,并没有什么可亏心的。 而且,不就是一张过去的照片而已,搞得跟地上掉的是个炸药包似的。 夏行星怀里抱着那本厚厚的字典从不高的书踏梯子上轻盈一跃,落到地面。 像只从树上轻盈跃下的灵鸟,站得也稳。 少年慢慢走上前,缓缓蹲下捡起那张莫名其妙就让这个空间空气都凝结起来的罪魁祸首,四两拨千斤地轻微微一笑,感慨道:“原来我和霍先生还合过影啊。” “嗯,”霍经时意味不明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少年的文气的眉毛、清亮坦然的眼睛,语气不明:“你不记得了。” 夏行星抱歉地笑笑,状似无意问道:“以前……我和霍先生关系很熟吗?” 霍经时皱了皱眉,半晌才道:“算是。” 夏行星不觉得奇怪,没倾败之前的夏家和霍家都是安城里喊得出名字的大族,有往来再正常不过。 他又举起手里的照片看看,眉梢一挑,勾起一点唇角,有抱歉的意味,又有些意味深长,声音轻轻柔柔的喃道:“看来我小时候是真的很讨人嫌啊。” 照片上,小男孩和少年的距离离得很远,仿佛并不是在合照,少年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冷淡和不加掩饰的厌烦。 这张照片是霍经时硬被夏行星缠着要去游乐园照的,他一个高中生带着几个十岁不到的小少爷,生怕有点差池这些少爷的家里会找他麻烦。 霍经时已经不太能确切记得那一天的烦躁和不耐,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夏行星直接对上男人锋锐的审视的目光,讪讪一笑,嘴角清浅的一旋梨涡显得笑意更甜,笑意却未达眼底。 霍经时一双细长幽黑的眼睛淡淡扫他一眼,眼弧微微上扬的弧度显得有些犀利,实话实说:“确实算不上多讨人喜欢。” 夏行星了然点点头,脸上的笑意立刻敛去得半分未剩,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恭敬严肃的表情,语气也很是真挚:“以前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了,小时候不懂事,如果有什么得罪过霍先生的地方,还望您大人大量海涵。” 霍经时顿了顿,目光如炬:“你记起什么了?” 他走到夏行星面前,居高临下,阴沉强势的气息使对方感到压迫和危险。 但夏行星还是顶住了,竭力保持镇定的表情,摇了摇头。 抬起眼睛生生接住男人充满危险和质疑的视线,夏行星一脸清正得接受审视,努力让自己显得磊落可信:“没有记起什么。” 他平淡解释:“只是看照片,霍先生并非很情愿与我合照的样子,所以猜想我们以前关系不是很融洽。” 霍经时打量了半晌夏行星低眉顺耳的姿态和不似作伪的表情,直言道:“关系是算不上多好。” 这些事,没必要瞒夏行星。 夏行星沉默了一瞬。 刚想说如果霍先生实在是觉得膈应他可以搬回去云云,就听到霍经时严肃正经不参一丝温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那都是过去。” “?”夏行星疑惑抬头。 霍经时不带什么感情地说:“现在你只需要在好好复习,准备考试,别的不用多想。” 夏行星目光散淡,没有聚焦,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面上还是恭敬顺从地应了声知道,离开的时候举起手上的照片问:“这张照片霍先生还需要吗?如果看着心烦可以交由我处置。” 霍经时看到他比自己更无所谓这张照片的存在,心底没来由升起一丝恼怒。 他早该发现,夏行星脸上无辜暖人的笑容,其实是最看不清深浅的。 而且,夏行星用的词是“处置”,处置是什么意思?是烧了还是撕掉? 无论哪一个都令霍经时感到不舒服。 他朝着书桌扬了扬下巴,声音已是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不必,把它留下。” 他再不喜欢这照片,也还是他的东西。 夏行星哑然,不明所以。 不知道自己又踩到对方哪个雷。 不过反正霍经时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性格也喜怒无常,他早应该习惯的。 作者有话说: 叹气,为啥我觉得这一本看的人好少噢疏远 书房那次莫名其妙的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在霍家碰面的时间就更少了起来。 夏行星也越发谨言慎行。 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绝不出来随便晃悠,若是碰上一起吃饭,也是匆匆将碗里的食物吃完就说要回房里赶作业。 霍经时想多跟他说两句话都捉不到机会。 晚上有时候遇到下班或者应酬回来的霍经时,夏行星脸上依旧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打招呼。 只是态度恭谨疏离,也不再有“早些休息”的慰问和给他蜂蜜解酒的举动。 霍经时疲惫地坐在客厅闭目养神,无奈地按着疼胀的额头。 好不容易有个霍经时不出门的周末,下了楼客厅静悄悄的,只有张姨一个人在拖地。 霍经时从咖啡机里接了杯花魁,问:“行星呢?” 张姨抬起腰,让他靠边闪闪:“一大早就出去了。” 霍经时瞥了眼腕边,这才八点不到。 张阿姨看着他抿紧的嘴唇动了又不出声,挑着眼,好笑道:“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霍经时唇线抿得更紧,一只手端着马克杯,一只手揣进兜里,声音也冷巴巴,“我没想问这个。” 他是察觉到自己在家的时候夏行星不自在,想把家里的空间多留一些给他,没想到夏行星防备心和认死理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霍经时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苦涩,真是个极记仇的小孩儿。 “噢?是吗?”张阿姨分明不信,懒得理他,拿着拖把走了。 日子不尴不尬地过着,到后来,就连白叔都察觉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和气场。 晚上,端照例宵夜去送给夏行星,经过小阳台的时候,看到霍经时在抽烟。 没有开灯,身高腿长的男人斜斜靠着白色栏杆,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星橙色的火光,点亮他英隽萧肃的眉眼,在夜色中显得气质深沉优雅。 霍经时喊住路过的白叔,看了一眼碗里,仿佛是随口一问:“今晚做的什么?” 白叔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段时间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是这样。 霍经时定时定点来这里抽烟,好像就是为了检查他每天给夏行星准备了什么宵夜。 “先生想知道,不如亲自送过去。” 霍经时一噎,摆摆手:“你去。” 白叔不赞成似的白眉一拧:“先生明明对星星很上心,您该让他知道这一点。” 那天张姨来跟他说的时候,他还不信。 星星这样性子的小孩儿还会跟人闹得起别扭?他是不信的。 可这些天看着霍先生他们两人的状态,又确实不太对头。 白叔还要再劝:“先生您不试” “没有这个必要。”霍经时打断他。 颓然吐出一口雾气,很快随着晚风消散在夏末初秋的夜色中。 白叔还想说些什么,霍经时已经将他抛在身后,直接走回房间里。 周末,霍经时照常去公司加班,一助二助和特助叫苦不迭。 不知道近日哪方大神惹了大老板的不快,整个公司都绷紧了神经,集体进入加班状态。 霍经时正在向几个部门经理质询一份错漏百出的合同,就接到张阿姨咋咋呼呼的电话:“先生,您在哪儿?星星生病了,发高烧,人躺在床上昏沉沉的,体温一直减不下去,要不要送医院啊?” 霍经时心下没来由地一紧,定了定神,把手上的笔和文件一放,雷厉风行拿上外套,抛下一屋子提心吊胆的部下,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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