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此处,已经安睡了好些年,也许早已习惯了此处,不知会不会愠怒外人的打搅。
李渭去看春天,只见她面色肃然,并没有眼泪,又似乎麻木,又好像迷茫。
突厥军将尸骨一具一具拖起,并放在一旁。
春天一具一具的去仔细翻认。
她记得爹爹很高大,似乎能顶天立地;肩膀宽广,可供她酣睡;双腿修长,她永远追不上他的步伐。
但这些亡者的骨架,皆是如此。
都是谁家的爹爹呢。
李渭见春天良久顿住,而后跪在了一具白骨面前,用匕首割开了那身铁甲的皂布。
里头的衣帛已经腐烂成黑乎乎的泥浆,春天在那片泥浆中仔细摸索,然后神色一颤,在那污泥中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小物事,春天用衣角拭净,放在手心,竟是个已然变得漆黑的纹银香囊。
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但这只香囊的模样依旧如故。
这是昔年她母亲用一只银头簪找工匠改制的香囊,最后系在了父亲的腰带上。
母亲盈盈对父亲道别:“香囊里塞了高僧给的香灰,保佑阿郎此去平安无虞,身体康健。”
春天凝视着那具尸骨,俯身拥抱,小声道。
“阿爹,我来晚了。”
“对不起。”
“请跟妞妞回家吧。”
这个尸坑,勉强拼凑了二十三具骸骨,并不是每具都健全,有些明显的骨节已经不见,不知是活着时候的创伤,还是死后被野兽啃食。
每一具都用水冲洗干净,用草苫裹住、捆扎,安放在高车上。
李渭见春天面容平静,眉目安宁,提水清理泥浆污物,而后将尸骨一根根装匣,最后将那枚香囊放入匣内,将骨匣抱起,放在自己的马上。
以为重逢的这一幕场景,她会失声痛哭,肝肠寸断,或是逃避崩溃,失意追悔。
她那清冽的眉眼里,依稀能窥见她先父的风骨。
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天真到极致,也勇敢到极致。
“李渭,我们走吧。”春天在水边将双手衣袍洗净,而后朝他招手。
“嗯,回甘露川吧。”
春天点点头,抚摸着手中的骨匣,“回甘露川,去爹爹生活的地方看看。”
两人骑在马上,带着一队突厥军,载着满车尸骨,缓缓朝甘露川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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