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汗涔涔的徽青,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趁着脑子还能转,立刻问她:“孩子和你姓吧,徽青。”
我记得她那时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还是结实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本来想让她开心,挨了打,一时有点懵。
喂她喝水时,徽青用拽仇人衣领的方式拽着我:“孩子随你姓,姓连。”
我的宝贝连伮,小小的年纪,生长在家庭动荡的矛盾中。
徽青产后修复完,便公然反抗岳父,再不要继承什么画技衣钵,而是转行做流行病医生。
老人家生起气来,也是沉默的,只是说了一句“不许”,就将徽青的沉稳击溃。
她跑回家收拾行李,看到我就哭。我慌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这么难过。我抱住她,希望能分担她的痛苦。
但她很快就不哭了,越过我的肩膀朝连伮招手,神色有喜有忧。
“你去外公那里学画,好吗?”她摸着连伮的辫子,不顾我的反对,将连伮送到了岳父的住处。自己则着手准备进修。
连伮聪明,一点就通,且心思灵敏,似乎是对自己的处境有所理解,便收起在家时的活泼,沉默而勤恳地学画。我去看了她几次,劝徽青:“要么把孩子接回来,等她长大一点,再让她自己去选择兴趣爱好。”
徽青在看医科大的介绍,冷冷地告诉我:“小孩没什么自主性。只有彻底地投入某件事情,做上几年,才能判断是不是真的适合。让连伮在爸那里学画吧。”
徽青就是这样成长过来的,服从了十多年,才下判断,自己不适合画画。但在这之前,她却养成了惊人的掌控欲和独断专行的性格,已经和岳父一模一样了。
我跟连伮通电话,只能选在晚上偷偷进行。我尽量克服理工思维,给她讲一些有趣的故事。譬如少女山鲁佐德用一千零一个故事感动国王山鲁亚尔,最终没有被杀,而是与他白头偕老。
但连伮静静地听完,说了一句“感动一个人真不容易”,我吓得立刻跳过了,生怕她生出什么伤感来。
在这期间,我就职的实验室忙了起来。我不得不奔波在全国各地。徽青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医科大,毫无留恋地离家读书去了。我们两个搭乘的交通工具在天南海北的城市上演擦肩而过,而我们本人却很少互通消息。
给连伮的故事讲到辛巴达七海历险,就暂时搁置了。我实在忙,连睡觉都要抽空,连伮便在短信里告诉我,她自己可以看原着。我邮寄了整套书过去,另附一些艺术类的读本。我始终对连伮有信心,她很聪明,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知道世界有多大。
再一次见到徽青,是在年后的团圆宴上,她已经结束了医院的实习,回家小住。岳父如今带着一帮孩子画画,不再纠结于徽青的职业,只是让她到已故岳母的墓前去拜一拜,说声对不起。她照做了,我陪着她。
“你要出国?”回来的时候下雪子。她皱着眉头。许多年过去,她的清丽始终不变。
“是跨国示范项目,偏公益性质的。”我故作轻松地笑。她也就不多问,准备年后的实习。
和连伮说再见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问她累不累,想不想和爸爸一起走。
“不要,我喜欢画画。”她带一点笑,“等我长大,再去找你。”
我很欣慰,又想阻止她,人其实并不一定非得要去等谁,找谁,追求谁。少点执念,乐得轻松。就像我那时根本不了解徽青,但还是和她求婚了。有点傻,而且改不好。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甚至越来越迷恋她,即便她始终有明确的目的,从来不会等我。
但连伮没给我留说话的时间,已经在拜拜了。
小小的一个人,肩膀还很窄,手就我掌心这么大,看上去却很有主意,和她妈妈一个样,让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也能满心骄傲地和她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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