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受过他的恩惠,也没有人受过他的盘剥,除却披挂在身上的皇帝外衣,其人无足可道。
他死了,就说一句死了,的确并不为过。
但在种建中的印象中,韩冈对大行皇帝批评有之,不屑有之,甚至设法将皇帝赶下至尊之位,剥去其天之元子的伪装,却从来不曾公然违反仪礼。
皇帝的死,是不是中间有什么变故,出了什么事,有何不可告人之处,故而让韩冈如此失态?
从韩冈的态度上,种建中有七八成把握,他的这位老同学心里正烧着不知有多猛烈的怒焰。
幸好自己只是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短短数秒,种建中的脑袋里就转过了有七八个念头,而姚古则比他更加直率地表露出内心的想法。
“是章相公干的?!”姚古问题出口,就自觉失言,脸色一下煞白。
种建中明白韩冈脾气,知道韩冈只在意下属说的是不是实话,不会在意说出真心话时的冒犯,“没听说皇帝进来有什么病症。”
韩冈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苦笑,“是没什么病症……”如果有什么病症,现在根本不需要坐下来专门谈,“现在章子厚麻烦大了。”
……
章相公麻烦大了。
丁兆兰只在街头走了一圈,就听到了七八种不同的对大行皇帝死因的猜测——说是猜测,其实每个人都说得信誓旦旦。
有说是死于牵机毒,死时浑身蜷曲,手成鸟爪状;有说是大土囊子压在胸口,活活闷死;有说是吃东西哽到喉咙给噎死;还有说是煤气中毒。
不是话本中的死法,就是先帝的死法,创意几乎为零。
无一例外,都确认皇帝死得不明不白。
正常病死,前面至少会有些征兆,仁宗、英宗,都是缠绵病榻多时,熙宗如果不是因为一口气死了四个服侍的宫人,说他病重不治,没人会觉得突然。
但现在的这一位呢?
体弱多病,这是十几二十年来一直都有的宣传。可这一年来,也没说他有什么重疾。
或者说,几年来,报纸上连一点有关皇帝的消息都没刊载过——只有一次例外,议会中通过皇帝继承法,紧接着京师的报纸就刊登了皇帝全力支持继承法案的通过,并称皇位本得之于万民,理当决之于万民。
大行皇帝对继承法的支持真伪难辨,总而言之,一直以来什么消息都没有,突然就来了死讯,即使不是皇帝,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也不免让人心中生疑。
一个弑父弑君的皇帝,一个在臣民中毫无根基的皇帝,其实死了也毫无影响。
仁宗皇帝驾崩,京师上下恸哭,熙宗皇帝也为京师百姓贡献了相当数量的谈资,但这一位如果不是死因不明,就连谈资都算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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