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抄着手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她一掌打在脸上,那凌厉的一掌打破了他的唇角,血线从薄唇流到下巴,又滴到他沾满尘土和青苔的紫衫上。明日的双目如出洞毒蛇一般锁住何当归,一字一顿地轻吐出一句,我会记住这一掌,娘娘,你也别忘了。
不等何当归有所反应,明日的俊颜又转为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平平地说道,娘娘你交给我的任务,一是护送令堂到青州,二是守在何府外明察暗访,探一探何阜的底细,假如查出他是一个恶人,就让我去面见令堂,让她离开何阜跟我回扬州。这两个任务我都很好的完成了,就算是到王爷面前评理,我也站得住脚。何嫔娘娘,你给我的任务里不包括保护你娘。
在何当归几欲吃人的目光中,他又补充道,娘娘你不必过分担忧,令堂乃是罗府嫡女,你就是借何阜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她打坏。其实,他只是随便打了她几个耳光,揪了几下她的头发,等她倒在地上之后,又不轻不重地踢了几下她的肚子,骂了两句“贱妇”,“毒妇”,“你自己生不出孩子,还去害别人的孩子”之类的话。就这样,你娘被几个下人扔出宅子去,躺在四更天的漆黑大街上一动不动,她从罗府带来的几个丫鬟都被吓跑了,唯一忠心护主的老嬷嬷被绑走关进了大牢。
明日舔一下受伤的唇角,单手扣住何当归剧烈颤抖的肩头,把脸凑近她满是泪痕的清颜,用轻快的语调问,你娘是不是有个百宝匣啊?她最后的养老钱?
何当归掩口啜泣,我娘伤得重吗?她回到罗府了吗?
难得面带笑容的明日自言自语地说,本朝的惯例是,假如女子犯了“七出”之罪,被夫家休弃掉,那么女方的嫁妆全部由夫家处置,视情形发放给弃妇一部分。如果弃妇犯了“七出”中的三条,夫家就有权扣留她的全部嫁妆。你娘接的休书上写明她“不顺父母、无子、妒”,我记得“无子”是指女方过了五十岁以后仍无子女,不过你娘情况特殊,也可以算是犯了“无子”之罪,所以何阜扣留她的百宝匣合情合理。
何当归哀求地看着明日,求求你告诉我,我娘伤得重吗?她回罗府了吗?
明日摇头叹气,可是你娘太想不开了,明明有一个又孝顺又争气的好女儿,甘愿拿王府里的银子贴补她,她却非要去砸何家的门,去讨要那个根本不属于她的百宝匣,又被人家泼了一身粪水。啧啧,堂堂一个名门闺秀,何必呢?让她女儿跟王爷睡两觉,金银珠宝就全都有了,何必这样不顾性命地去讨要什么百宝匣呢?结果不光没要到那匣子珠宝,还把衣服弄湿了,风一吹都结成冰了。
☆、第219章爱同一个男人
更新时间:2013-10-09
何当归呆若木鸡,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明日唇畔那满怀恶意的笑容,她满心疑惑,明日他……恨她?!为什么?自己何时得罪了他?
她与他同为王爷的伍樱阁办事,这几年里两人搭档也算默契,只因她初涉情报交易和暗杀等事务,生怕做的不好给大家拖后腿,所以她努力扮演成一个“拼命三妹”的角色,什么事都冲在最前面,自问把她手头的事务做得很出彩,还帮了明日不少忙。身为搭档的他,不感激她也就罢了,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中竟然有雪亮的恨意?
明日用毫不掩饰的仇恨目光看着何当归,微笑道,可惜令堂太没用,居然这样就放弃了。我暗自揣测道,自古有“七出”,但也有“三不去”:女子无家可归,不能被休;和丈夫一起为公婆守孝三年,不能被休;之前贫贱,婚后富贵发达,不能被休。你娘嫁给何阜的时候他是个穷小子,带着老母和姐姐一家吃你娘的软饭,后来又用你娘的嫁妆发家致富,这些完全符合“之前贫贱,婚后富贵发达”。这样论起来,其实何家无权休妻,你娘也不用跟他们纠缠不休,只要去衙门递一张状纸,再把当年何阜给她打的借条附上作为凭证,就能从“休弃”改判成“和离”,轻轻松松讨回她的百宝匣了。怪只怪令堂不学无术,连这个基本常识都没有,还效仿孟姜女千里寻夫,你说可笑不可笑?
何当归讷讷地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我娘伤得重吗?她回罗府了吗?
明日松开对她的钳制,耸肩道,我依着娘娘你的指示,已昼夜兼程地把令堂送回扬州罗府了。路上,我问她要不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可是她躺在马车里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儿一般,也不肯搭理我,于是我只好忍受着粪水的难闻味道继续驾车了。等到了罗东府,我把她往大门口一放,又敲了敲门,过了片刻有罗府家丁来开门,往地上只瞧了一眼就皱眉道,“哪儿来的叫花婆子,讨饭讨到正大门来了,去去,去去去!要讨饭就去角门上等着,这里哪是你能躺的地方?哎呦,我的天哪……这是什么怪味儿,臭死了!”说完就把门关了。
何当归双手交叠,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上苍对母亲这么残忍?为什么自己没能力给母亲搭建一个安全的小屋,让她永永远远都住在里面不出去,让她再也不受到任何侵害。
明日倒了一杯桌上的茶,喝一口继续说,我反复这样敲了好几次门,那个家丁烦了,找了个光秃秃的扫帚去扫地上的令堂,成功扫下台阶后,令堂的头发滑开露出了脸,那家丁一看立刻被惊到了,“呀!这不是咱们家姑太太吗?她前两天不是又嫁去青州了吗?怎么躺在咱家大门口当起乞丐了呢?”那家丁一通嚷嚷,把罗府中的人叫出来乌压压的一大群,都围着令堂指指点点的看。最后,罗老太君也被惊动了,颤颤巍巍地掂着小脚跑出来,也不嫌弃令堂衣裙上的秽物,抱着令堂大哭问,川芎,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何当归也哭得双肩发抖,问,母亲她现在怎么样了?
明日又喝一口水,娓娓道来,令堂的嘴唇动了两下却说不出话,原来,她是宿凉侵体,着了风寒,把嗓子给倒了。老太君连问几遍,令堂一张口说话,声音比破了几个洞的风箱还难听,你家老太君六十多岁了耳力退化,一个字都听不懂,愁得没法儿。见状,我只好从石狮子后面走出来,说明了一切。你二舅母听完后直皱眉,责备令堂说,“你真是太给我们女人丢脸了,我要是活到你这个份儿上,我还回娘家做什么,直接就近找条河投了算了,还能落个干净。”我颇为赞同她的话,何嫔娘娘,你觉得呢?
何当归痛哭了一阵子,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她多想立刻飞奔罗府把母亲接走,可是谢王妃刚去老夫人和王爷处告了自己一状,说自己不守府规,不敬王妃,不友睦其他妃嫔,兴师动众的闹了一场。这样的王府,这样处境的她,怎样才能为母亲撑起一片天?
明日喝完了茶,脸上一副又想起什么的神色,哦对了,我临行前,你家老太君把我拉倒一旁说,你大舅和三舅的事可以缓一缓,但是盼你对你二舅和二姐丈夫的事多多上心,最好是这个月就能办成。还说,让你不用担心你那疑似中风偏瘫的母亲,他们一家人会好好照看她的。哦对了,那些仆妇搬运令堂的时候,发现她的背上可能之前被衣裙结冰粘住,而她自己大概觉得不舒服,就把那块布扯开了,却不小心扯掉一块皮,如今血糊糊的一片,可吓人呢,不知那粪水中有没有什么病邪,可不要风邪入侵了才好。
明日心情愉悦地看着何当归咬破的嘴唇,向她挥手作别道,伍樱阁三日后有一次大行动可别迟到了,娘娘,那后会有期吧,你我三日后西街小楼见。
何当归呆呆瞧着桌上的“账单”,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一个百宝匣,连累母亲受了一场大辱,而她还要继续为它付账,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的母亲呢?
等到一切麻烦处理完毕,账单还清,已是五个月之后了,何当归再一次向王爷告假,抓壮丁一样抓到了柏炀柏,让他陪自己一起去青州找何阜报仇。
恨意涌到了喉头,马上就要喷发而出,可是到了青州才知道,何阜一个月前在睡梦中安详地死去,据说是他患有一种脑疾,早在几年前大夫就曾断言,他很可能哪天睡着了觉就醒不过来了。
她恨得暗咬银牙,何阜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他了,那个坑害了她母亲一生的男人!他甚至不配当男人!不配当人!
当时,柏炀柏安慰她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他欠了你娘的那些债,这辈子还不完,要轮到下一世接着还。丫头,你别难过,下一世你娘就不会那么倒霉了,说不定第一次嫁人就能撞着个好男人,等将来你娘仙游的时候,我免费给她念三天的《凤求凰经》超度她。
何当归扬眉问,那有朝一日我仙游的时候,你念什么经给我超度呢?
柏炀柏沉默片刻说,要是你死了,我就作法给你招魂,把你再救回来,我很灵验的,所以你永远都死不了,丫头。
何当归闭目回忆着这些往事,想起上一世母亲那样的惨状,那般的屈辱经历,仍有一种刮骨的疼痛在她周身蔓延。上一世做不到的事,现在她终于可以做到了,何阜,你休想再伤我娘一分一毫,欠了两世的债,让你一世偿还干净,你项上的头颅可够结实,你是否做好了还债的准备呢?
常诺看着面无表情的何当归,试探性地说:“那何阜在京城闹市中醉酒伤人,不止丢了官职,还被判坐牢一年,如今就关在京卫大牢,那里气候阴潮,环境很糟,经常有犯人被蛇虫鼠蚁咬伤,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去……何家妹妹,四日后王爷将赴扬公干,假如你愿意陪他几天,那么……何阜的名字就会出现在被蛇鼠攻击而丧命的犯人名单中。而令堂撇去了那个累赘,就成了一位寡居的妇人,咱大明朝有个约定俗成的老规矩,孀妇可以随女儿一同出嫁,到了夫家也算是半个主子——你的意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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