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捷坐到他的床边:“你当时到底想了些什么?”
杜誉盯着他,半晌才说:“行业不景气,如果我离开遥城工作,你的演出机会能多一些,咱们的事业都能上一个台阶,对你我都好,对周派小生更好。说到底,我知道到了我该走的时候。”
赵捷愕然无比。
至此,理想打败了情感,大局打败了个人,事业打败了生活。杜誉曾说担心赵捷过于理想化,但其实他自身又何尝不是个理想主义者?
只是更为年长的他比赵捷多了一层实用主义的画皮而已。除此之外,他与那个在火车上说“希望京剧艺术永葆青春”的年轻人有何不同?
尽管心中有巨大的悲伤,但赵捷理解,也认同,因为在这方面,他和杜誉是一样的。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1990年,心情大起大落一番的赵捷脑袋里一团浆糊。他想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没有和我的感情,你会去吗?”
“会,但是没意义。”杜誉尽力摆出一个平和的笑容:“世事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我脑子里的这根弦一直紧绷着,时刻提醒我要冷静、要勤奋、要沉稳、要上进,三十多年了。你就让我放纵一次、感情用事一次,行吗?”
“所以倘若用理智来做决定,你还是要去的。”赵捷终于平静下来,他竭尽全力维护着杜誉的利益和自己的尊严:“咱们谁也别做有可能后悔的事情。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和累赘,我希望你每次想起我,都是因为我的好,而不是对我的怨。我希望你永远念着我。”
后来赵捷说,那天晚上他已经做好了离别的心理准备,只是他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直到第二天一早,杜誉才松口:“好吧,我先借调去那边待大半年看看情况,年底再议。你放心。”
那是赵捷人生中经历的唯一一段异地恋。
周老板早年在上海起家,周派小生源于海派京剧艺术。海派的“海”是海纳百川、开放交融的“海”。杜誉去了上海,堪称院里周派小生的招牌。赵捷继续留在遥城。
每逢周六周末,大人们来看戏,孩子们就在外面的空地上奔跑打闹。有时候在演出的间隙,老戏迷们会特意打趣赵捷:“许久不见你杜师叔了。”
他则低着头整理水袖,故作轻松:“有什么稀奇?你回去打开电视,准能看到他的节目。”
“是,他出息了。”众人笑得真挚:“你也不错,听说下个月你要演一场。”
“对,是我师叔前两年排的新编戏。”赵捷点头应道:“我师兄有别的演出任务,我来接手。”
赵捷本以为他会在杜誉的生活中渐渐淡去,可他低估了那人重情重义的程度。
杜誉完全不辞辛苦,每两周从上海回遥城见他一次,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在不能相见的漫长日子,他一直给赵捷写信,事无巨细地告诉对方。
在他离开两个月之后,赵捷终于肯接他的电话。
程云礼退休了,省京剧团改名成了临东省京剧院。由于杜誉并没有正式离职,赵捷依然住在他们的房子里。
那是一个夏日炎炎的周六下午,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来的时候,赵捷犹豫再三,最终拿起了听筒。
“你竟然接了。”杜誉显然惊喜。
“我接你的电话,难道不应该吗?”赵捷垂下眼帘。
“应该,只是你之前一直不接,我回家的时候才愿意和我说几句话。”杜誉带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两个月零三天了。”
赵捷做了一次深呼吸:“对不起。”
“嗯?”
“明明是我喜欢你,可是我不知不觉却想要更多。”赵捷忍着哭腔:“我会期待你能回馈我的感情,但这并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都是我不好。”
“小赵,不是这样的。”杜誉的语气很真诚:“我既然答应了你,这就是我的责任。如果我做不到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我绝对不会答应你。咱们的生活是一体的。”
不寻常的是,他们虽不再像前几年那般总是待在一起,但赵捷反而更能与他敞开心扉,通过电话说一些面对面时不好意思宣之于口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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