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说破耶律得重不难,众人听了,都觉不信。
杨雄也不恼,当下一笑,说道:“他那处五六万人马,泰半都是老兵,这些年和女真人缠斗,也都轮番上过战阵,余下半数,多是身强力壮汉子,不少还是匪寨出身,赦了罪过招安来厮杀。”
柴进听他扬他人志气,奇道:“若这般说,岂不是愈发胜不过他?我这里不过三四千人,大多都是初次见阵,如何还说不难?”
杨雄笑道:“大官人,岂不闻:功高莫过救驾,计毒莫过劫粮!他这里数万人马,又有数万民夫,人吃马嚼,每日耗费多少?况且他起兵甚急,秋粮还未收哩,便仓促来征战,所带粮草至多半月裹嚼,若得一把火烧了他粮,管教他不战自退。”
穆弘听了,便叫好道:“这个计策,甚得我心!若是当面交锋,他的人多,我的人少,自难相抗,烧粮草却又不同,左右不过几支火把,便可凑效。”
石秀笑道:“好哥哥,不要捉弄我等:他那里千军万马,存粮处守备必然森严,岂是能轻易烧得的?我知你必有算计,且说出来兄弟们放心。”
杨雄哈哈大笑道:“你叫什么‘拼命三郎’,却不是故意混充莽汉?我才说出烧粮二字,你便晓得我有算计,分明该叫‘小诸葛’才是。”
这才说道:“不瞒众位哥哥,这趟被他抓差,行到清州武冈镇时,契丹人纵兵劫掠钱粮,有个汉子奔逃间吃他拦住,奋起反抗,使一条三十余斤铁瓜锤,舞开了,数十人不敢近身。辽兵便要发箭射他,是小弟不愿见好汉丧命,喝住了,上前同他交手,捉了他锤,低声道:‘不想死便诈降,我自寻机会放伱走路。’那汉子果然机灵,连忙投降,自述身份,却是个打铁的匠人,因此留在军中,修补损坏的军械。”
石秀听了,立知其意:“哥哥意思,是要让这汉子做内应?且不说他孤身一个,能否做得大事,只说此事九死一生,此人可有这般胆色?”
杨雄道:“我问过此人来历,此人乃是延安府知寨武官之子,姓汤,名隆,因有一身麻点,江湖上得个诨名,唤作‘金钱豹子’!若问为人,却是入骨好使枪棒,平生有仇必报。他被辽兵烧了铁匠铺,昨日寻他喝酒,尚自恨之不休,一心要弄辽军个狠的。”
石秀听说,点头道:“这般说来,却也是个硬汉!只是若要联络,不免哥哥耽风险。”
杨雄洒脱一笑:“我连王八也做了几年,还怕耽什么风险?”
众人见他如此坦荡,都不由绝倒,心中倒是益发佩服。
石秀也笑,笑罢道:“既然哥哥视生死如等闲,小弟亦不甘人后,当随哥哥同去,两个人行事,总比一个人更稳妥。”
杨雄本要推辞,见他神色坚决,晓得这是视死如归的好汉,点点头道:“既如此,你我兄弟生死与共。”
….
按杨雄说法,这股辽兵都系拼凑而成,彼此间并不相熟,他在蓟州混迹衙门多年,尽晓得其中虚实,因此众人议定,便有杨雄、石秀两个,去寻汤隆做内应,沧州城中枕戈待旦,望见火起,尽起杀将出去。
为求稳妥,柴进又令麾下庄丁,把满城百姓尽皆发动,不要他上阵厮杀,只是必须人手一只火把,届时老弱妇孺上城,青壮男子出城,以壮声势。
当时议罢,各人分头行事,石秀杨雄捱到天晚,各自下了一大碗烂肉面吃饱,又喝了两角热辣辣的酒,趁着酒意,各自背了一大包引火之物,刀也不带一口,缒下城墙,没入黑夜之中。
却说辽军围定沧州,并不是指众军手拉着手,彻底将之圈住,而是结寨遥遥堵住城门。
沧州东西南三个方向,各有一万辽兵结寨,主力却在北面,分为前后两个大营,前营乃是耶律得重领了战兵驻扎,后营则是辎重、民夫所居,留有三千兵士守把。
因两个侄儿、两个亲儿先后战死在此,耶律得重怨恨滔天,下令破城之后,满城尽屠,扎营完毕,便放出民夫,遍地去砍伐大木,拆卸城外民居,要待制作了攻城器械,强打城池。
他大军一路南来这些日,杨雄仗着都头身份,满营乱走,早晓得他的规矩习惯,因此今日摸黑绕到营后,胡乱拆了几块门板、窗棂,同石秀前后抬了,把引火之物都藏在其中,大剌剌便往后营。
其时夜深,那些伐木拆房的民夫都已归来,营门亦已关了,营外空地上点了篝火,防人劫寨,这两个地上滚得一身泥灰,装出一副冒冒失失蠢相,大咧咧便往营门走,守门的辽兵都头看见,远远喝道:“大军营寨在此,等闲人若敢上前,一箭射死。”
杨雄便学契丹话叫道:“我兄弟两个是军中民夫,搜检的忘了时刻,归来迟了,将军莫要见怪。”
那都头听说叫他将军,心中倒生几分欢喜,又见他只两人,便令近前,一边看他手上抬得何物,一边厉声道:“大王有令,锣响便要收队,你两个缘何敢不从?莫非要做逃兵?”
杨雄两个抬了一副门板,上面是窗棂、板凳、橱门等杂物,又有几床被子散陈其上,那都头便要伸手去摸,却是石秀眼快,忽然抽出一只手,捂定自家胸前。
那都头果然被他吸引,喝道:“怀里藏了什么,掏出来!”
石秀也曾在蓟州卖柴的,省得那处方言,当即扮个苦相说道:“将军大人,小人的家私都充了军用,今日好容易捞些本钱,只求将军见怜……”
话犹未了,那都头早红了眼,伸手抢入怀里便掏,入手坚硬,取出来一看,却是些大大小小的银镯子、金镏子,若论重量,也有十余两之多,顿时大喜,一边往自己怀里揣,一边骂石秀道:“杀不尽、穷不够的贼,老爷们舍生冒死打仗,却被你这贼骨头得好处?你若主动进贡,老爷还留一点让你油油嘴巴,这般没眼色,鸟毛也不给你一根。”
….
把石秀衣服都掏了个洞,这才回头又掏杨雄,也搜出三五两碎银,愈发欢喜,正要令他们脱了衣裳细细搜刮,石秀忽然放声大哭,一抽一嚎,如大叫驴一般响亮,营中拉车的牲口都不安起来,嘶鸣响应,顿时骡嘶驴吼,响成一片。
那都头怕引来同僚,与他分赃,上手重重打了石秀一个嘴巴,低声骂道:“再敢嚎丧,一刀杀了你!速速滚进去!”
杨雄、石秀垂头丧气,抬了一堆东西进营,都头自关了门,周围小兵都围上来,一边恭维,一边低三下四讨赏钱。
两个混进营中走得飞快,片刻离了那都头视线,杨雄扭头笑道:“兄弟,难为你仔细!若无这场戏,被他摸出被子里硫磺焰硝,岂不是功亏一篑?更难为你哭得响亮,吓得那厮不敢多纠缠!愚兄倒是有个新绰号赠你,便唤做‘赛活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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