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鸿小说网>出息是什么意思 > 第55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中（第1页）
第55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中（第1页）
第五十三节
云在青天，水在瓶中
早晨挑水，“恰遇”甜妹，俩人又不可开交地说了不少的话。我感觉我们只要在一起，双方几乎什么事都不用做，人就觉得很是依赖，心情也很放松。都想借此度过生命的荒芜似的，我们必须要彼此信任肝胆相照。我们的谈话和亲昵程度，虽然是克制的，但也跟别人有所不同。
黄启的老婆也来挑水了。她看见我们在一起，就问甜妹：“你在上沟里挑水比在下沟里要近得多，咋就这么爱跑冤枉路呢？”雯雯正好也跟在她身后，就笑道：“下沟里水甜……”我瞥了她一眼，她忙走开，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解释道：“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啥都不知道。”黄启的老婆到底还是不甘心，又边走边说了一句：“下沟里水真的甜么？真甜了你就嫁过来，天天喝这甜水。”甜妹手抓扁担，非但不怒，反而高声说：“真想嫁过去，就怕没人要！”我准备张口回一句“干脆我要下得了”，忽见雯雯正在伸着耳朵听，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甜妹见状，许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沉下脸说了句：“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男人！”然后，就挑起水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挑着水回到家里，感觉像是从童话世界又回到了现实中来，我走进陋室，不禁委屈地唱起歌来：“我也曾醉过也为你哭过，爱情如此地折磨究竟是为什么？……”
黄风土雾异样地装扮着暗淡的天空，似乎收到神明的旨意一般，我赶着驴到上沟里饮水时，一眼就望见甜妹身穿黑皮夹克，也在小溪边蹲着。
到了跟前，我们刚想说什么，驴子却很调皮，放开蹄子朝下沟里奔去。我只好跑上跑下地拦驴，跟驴较着劲。正好看见甜妹的弟弟妹妹也在土坡上玩，俩人正用一根细绳围着一只小狗转圈，只听大一点的妹妹问我：“我们的驴你咋追着呢？”
“那是我们的驴！”我故意强辩道。
“我姐姐刚赶出去的，你当我不知道！”她可能上二年级了，哄不过去的。“你知道个啥？我已经把你家的驴买了……”
“我们的驴不卖，就是卖你也没钱！”我一下像是挨了一砖头，忽然怔住不动，心里感觉拔凉拔凉的。甜妹装作没听见，大声斥责着她妹，然后又忙问我：“去我家看看吗？最近那些蘑菇长得一团糟。”
“不去了，我的驴可能在啃人家的树皮。”我逃也似的回来了。
——我这辈子，咋就这么没钱了呢？！
还是昨天的太阳，还是如旧的平凡，还是在谷场上与孩子们“踢键子”（我其实踢不过他们，顶多也就三五下便失败了）、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不想做一点正经事情。照例躺在炕上，为先前的失意感慨、为现在的贫困焦虑、为未来的岁月迷茫；照例在别人家传出的凄清的秦腔声中，思念或空想……
母亲胃痛，呻吟不止，没钱医治时只好再去附近的小诊所“赊药”。已经赊了不少了，黄昏去拿药，大夫不情愿似的，草草包了些“去痛片”之类的东西，给我说道：“先把药费清了，最近我准备调药去呢。”一个方方正正的药箱、一顶草帽，这是“赤脚医生”留给我的最初印象。虽然从未见他们打过赤脚，但在我的记忆中，这些与疾病打交道的人，总会因为工作的神圣性，多少流露出一些与常人不同的神秘和威严。他们就在自家的小房子里，摆几个架子，搁上“青霉素”“乌鸡白凤丸”等零碎药品；脖子上挂一听诊器，火炉上用铝盒煮上针头，甚至外面连“诊所”的牌子也不挂，屋里便有患者来往了。这些大夫并不收什么“挂号费”、“听诊费”，也不会开出一沓单子让你拿着在楼上楼下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他们就像是等着你似的，虽不深知“望闻问切”的要义，但只要踏进他的门槛，他就能拿出十八般武艺，把脉、诊断，然后对症下药。最叫人感到温暖的，是这些诊所除了打针卖药，还有额外的亲情在里面。譬如耕地回来，头疼发烧涕流不止，路过诊所时就可以进去开药，然后说句“我没带钱，先记账上”就可以拿起鞭杆走人。有时半夜老人病重，又不方便走动，亦可飞速前去敲诊所的家门。他们也不推辞，从被窝里爬出来，背上药箱就跟你火急火燎地赶去。末了也不多收你一分钱，更不谈什么“出勤费”、“接警费”之类让人生分的花样名目……
甜妹从公路上走过来，我装做偶然遇到的样子迎上去。其实我每天忙不迭地在公路边张望，那一次不是因为想见她呢？问她去哪里？她说要去小卖部买点东西，“我哥元旦结婚呢，这几天家里都忙开了。”
荞荞，就要跟王海鹰结婚了。
她说了声“家里忙我先回去了”就要走，我故意问：“那是你们的家？”
“当然！不是我们的是你们的？”她又站住了。“既不是我们的也不是你们的，那是荞荞的家。”
“那我没家了？”
“对，你现在是寄宿在父母家里，迟早要飞出去的。”
“飞到哪儿去呢？我看最咱们泉湾好，有山有水的……”我正等着这句话，忙向身后指了指，说：“你看那个家怎么样？暂时就先飞到这儿歇一歇行吗？”四顾无人，我很得意地看着她。
“那个家？那个家我还没想过。”
“啥时候才想呢？”我穷追不舍。
“……下一辈子吧……”甜妹想逃，我又说：“下一辈子我不住这个家！下一辈子我可能会变头驴……”
“那好，变头驴我赶到山里犁地去……”她笑着跑掉了。
都是些什么话？可怜的人儿，矛盾的人儿！
云在天边飞着，水在瓶里装着。不管形状如何变化，其虚空和纯净的本质是不变的。
一切只能顺其自然。
王家兴师动众的，看来要“大过”。王海鹰西装革履，骑着摩托奔忙，王老大则东家出西家进，把泉湾二十余户人家都请到了，声明每户去一个，不得有误！
先前村里过红白喜事时也请“代劳”的，不过没有全村都请，大多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属。今天王家摆阔，想必是要破这个例。
我本来不想去，母亲骂开了，说我越来越没出息越来越二百五了，“现在不往人前头走，还等到五十岁去？”她自然不知道我的心思，权衡一番，便只好硬着头皮，往甜妹家走去。
屋子里早已是一大群人。
满院都是嘻闹的小孩子，还有各式的自行车等，偌大个院子，显得繁乱而嘈杂。我很少参加过这种集体性的活动，面对陌生的和熟悉的，年老的和年少的，男男女女高矮不等的人群，我尴尬而拘束。
就有人让着我进屋吃饭，热情而周到。我怕别人热情，越热情我越不好受越不知所云。面是好面，肉是精肉，我却不记得吃出了什么味道……
饭后大家集中起来，“总管”就给每个帮忙的人分派活儿。诸如某某找盘子，某某借桌凳，某某借大盆等等，论到我时，“总管”说：“你给咱们写对联、记‘礼单’吧，在咱们队里，你算是喝过墨水的，文化人，咱们要利用！”
我当即说我怕是不行，还是让别人干吧。有人便大声喊道：“怕什么？老的都能‘退休’了，你们年轻的不干还等谁干呢？”我于是像接下一个烫手的山芋，很有些紧张，心跳得厉害，就早早回家做准备了。
明天就得拿出真本事，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遛遛。
我找出毛笔，铺上废纸，便屏气凝神地练习开来。好在我的书法还有些基础，否则，我真的会急出满头的大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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