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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第1页）

第三十一节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到学区报了名，算正式成为一名“社会青年”要参加今年的考试了。当时正好有位教过我的小学教师在旁边，便听他对学区负责人说：“这娃好着呢！”那位负责人看了看我，说：“再好的基础也要有顽强的毅力，没有毅力不行！近些年补习班太多，‘回炉生’一茬接一茬的，竞争性越来越激烈，没有拼搏精神，肚子里没东西，就不要妄想过那火焰山……”

他人越是轻看，我便越是要努力。他人越觉得我不行，我就越要做给他们看看。

顺便去学校转了转，看着母校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我知道我已与此地渐行渐远。

梁大志都在埋头攻书，见我时正在背《法律常识》。也许到了这最后的时刻，什么“表妹”之类的情爱就都被推到爪哇国去了。六十天时间一晃而过，“战斗”就要打响，当士兵的无论兵器长短，谁敢不磨得锋利一些？

过来一女子，见其对着我笑，定睛看时，却是旧时同学田秀丽。她问我：“今年你也报考了？你保险着呢！你的语文、英语那么好……”羡慕还是恭维？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就在我推车准备离开时，她又问了我一句：“欧阳小莲现在在哪个学校呢？”

“我咋知道？”我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却有些慌。这死妮子！

回家的路上，我把借来的车子蹬得飞一般快。

播油籽、种土豆，跟牲畜较劲，与山风抗衡。学习计划只好又变成阳光下的肥皂泡，虽然透着五彩的颜色，风一吹，就无影无踪了。我多么想逃进一个百年不见人的森林，与鸟雀狼虫为伴，吞野草食野果，来来去去一身轻，自由自在影相随，那样，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春季太短促，转眼间，就又是夏天了。

已经有孩子在河边光着身子洗澡。不管那水有多冰凉，孩子们，总试图用最大胆的举动冒险尝试季节的冷暖。

在飞逝的时光中，我不得不使自己紧迫起来。我只感到一根时针在远处直刺着我的头颅，让我时时刻刻明白：七月不远矣！

凌晨五点起床，夜晚零点才睡，除了偶尔休息一下眼睛，我完全豁出去了！头痛得历害，老毛病无法克制。真想一头倒在枕上，把烦恼、功名一概睡去，到了曙光洒满人间的时候，我再醒来。

在院墙后背书，来来去去竟踩出一条坚实的路——愿路能延伸到远方，延伸到如欧阳小莲的那所绿色校园的门口——那时候，我的所有苦读、所有发愤，便都有了实际的意义。

躲着鸡毛琐事的纠缠，尽可能地抢着干些农活，想挤时间多看点书，一门心思复习。但家里家外，干扰仍难排除。有时候，我不得不放下书本，心绪烦乱地顶撞母亲几句。老人一言不发，她知道我的苦闷。但她越是这样，越是忍气吞声地摸索干活，我就越是难受。朗朗乾坤，我五尺之躯，非但不能担负起家庭的重任，还让老人也跟着受罪。对着窗外的明月，我又在屋子里乱吼起来。就像旧病复发的疯子，我歇斯底里地朗诵着伤感的诗句，将原本安宁的乡村之夜，糟蹋得不成样子。

去河里洗澡，原想痛痛快快游一场，却见水库近乎见底，浅水中水草疯长、死鱼乱飘，俨然遭劫。连年干旱，到处打井，泉湾已经如搁浅的鲸鱼，只能经受日头的暴晒。有点儿小风，但树叶却焉巴巴的，看不见一只飞鸟。我的心凭空沉重起来，只好在坝沿上徘徊了一阵。

泉湾四面环水，浇田却还得从很远的地方往来引灌。出人力、挖水渠、上缴昂贵的水费不说，拐弯抹角苦口婆心地将水浇在田里，常常黄花菜都凉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想彻底将泉湾的自然资源利用起来，非得架电线、买水泵不可。然而听老队长说，这想法不是没有提过，只可惜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于是，泉湾人只好年年忍气吞声，年年因为几分钟的水就去争吵，甚至因为半分钟的时间而跟灌水负责人大打出手！

回到家里，不经意间翻阅了朋友的信件，心情渐渐好了一些。朋友的鼓励是真诚的，与朋友的交往也是刻骨铭心的。有朋友同行是安慰，有朋友鼓励是力量。我怎么忍心亵渎友人们的真情呢？

那天还在公路上遇见高青青了。她穿着淡青色的风衣，长发飘飘，娥娜多姿。开始我还没想到是她，待她从摩托上下来，取了眼镜，轻柔地叫了一声“辛子”，我才认出是她。

在“豪爵”摩托跟前，面对她身旁风流倜傥但年龄可能比她大许多的男士，我还有什么话说？她说她又转了一所学校，今天只是路过此地。要是从前，我也许会激动，但是现在，一想起这样一个标致的女子躺在她或许根本看不上的老男人怀里，我的心里就五味杂陈。

她感觉到我的冷漠，寒暄了几句，就轻巧地跨上摩托，很自然地抓着老男人的衣服，飞驰而去。

富贵回泉湾了。几个月未见，他瘦成了一把骨头。提起“刘嫂”，他无语泪先流。他说他如今混了个“鬼耍水”，所得工资，尽皆被刘家老小扣去，他辗转找到瘦女人，去寻求他所谓的“爱情”，却被几个人一顿棍棒撵了出来！就在他回家的前两天，“刘嫂”已被迫嫁给同村的一个鳏夫。

“我怎么办？”多年的好友就像个小孩子，看上去无助和可怜。我也不知道。我的手里，只有一本北岛的诗集。

“白首为功名”。零点前不能休息，独自灌水，独自拔草，独自操劳家里家外。说白了不就想端一碗“顺气饭”么？那些理想呀祟高或浪漫呀，如果离开物质做保障，没有一定的经济做基础，一切可能都是空谈。

这些话，是我由老扁头的“哲学”延伸过来的。下午，老扁头见我放驴还拿着书本，就悠悠地说：“你们刘家，到你们这一辈，就差不多有二十多个小伙子。一个个长得跟枪杆一样，到头来却都掏了牛勾子……那几年放羊，我见你老是拿着本书，就想这个娃中呢——结果，还是个没主意，念了半途而废就跑出去给人家拉长工去了！”

姐夫来家，看了看我的手相和指纹，问了我的年龄，有点高深莫测地说：“今年成功率最高。要不，又要等到36岁才可能发生转变。”

听着他的预测，再联想前几天几个老女人夸我时的情景，自信心就增加了不少。尤其七婶的话最有意思，她说：“男子汉大丈夫，想事不能太小心眼。背上包袱就得学着卸包袱，要不，就那么点儿肉身子，咋能吃得消？身体就是本钱，把它要是弄垮了，啥事就都没了指望。看你的那张脸上瘦得就剩一个鼻子了，那还能成？‘宰相肚里能行船’，你不看重你自己还有谁看重?”

就是。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你还有什么理由让别人去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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