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你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
大哥来家说:“今年收成不好,看来你们的吃粮也坚持不到明年。听说去吉兰泰捞盐能挣钱,不如咱们都跟着出去闯一闯吧。”我也掂量过,早知道是不够的。“长安米贵,居之不易”,要买米吃,要使家里的开支正常运转,还要还欧阳老师垫付的医药费,这些现状,都足以使我不敢再坐以待毙。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是我的土地却难以使我赖以生存。无论我对土地有多少感情,我都得暂时离开它们,再度出门去寻求生路。
富贵闻知我又要远行,便提前过来道别:“在家里稀汤稠粥咋样都过了,出门在外,头疼脑热全得自己料理。恨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你放心,我虽算不上你的够格朋友,但是家里我会努力照顾,你出去好好打工吧,挣了钱早早回来……我只想待在家里静一阵,哪儿也不想去,如果可能,我会鼓捣我的鱼池。”
母亲不愿意我出去,她说我的病还没好利索。“你上次出门啥结果?苦死了也没挣上钱……”
但我绝计要出走,谁也劝不了我。
又带了一些书本,想起它们将成为我远行的伴侣,心中有说不出的悲壮。黄昏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家里,借着夕阳的余晖,看着院中未熟的嫩玉米、细软的蕃茄架、刚刚露芽的萝卜和白菜,一股不舍和依依惜别的情绪,又使我感到惆怅和难过。
“客舍似家家似寄”,愿我的行李就打这一回吧,愿我的未来永远都不要沾上半点“游子”的痕迹,愿我的家庭,就是我唯一的归宿!
抵达内蒙古,又挤上班车,整整站了五个多小时,才到达吉兰泰。经过了连绵的戈壁和茫茫的沙丘,忽然看到一片白茫茫的盐湖,人真是会感到自然的神奇和造化。镇子不大,一辆火车尖叫着从一座座冒着灰黑色烟尘的厂区穿过。有点新鲜感,但很快就被宿舍的陈旧和杂乱拉回到现实中来。
来时因为带了半蛇皮袋书本,加上换洗衣服等,感觉乱七八糟的,携带起来不甚方便,就借钱在车站买了一个皮箱。皮箱虽廉价,但方方正正的,色泽紫红亮丽,看着很大方,叫人喜欢。可惜还未到厂,就因为班车上太挤了,皮箱被磨出拇指大的一个洞来,让人心疼。
可又一想,令人心疼的,岂止一紫色皮箱?青青、荞荞、刘嫂带给人的伤痛,不是比此物更加切肤、更加深刻吗?
宿舍脏乱不堪,我们几人打扫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将床支好。铺好行李,洗了手脸,先去外面吃了碗面,总算能躺在床上歇息了。比起泡花碱厂的麦草铺来说,这里毕竟还有床可睡。
听说整个场部光民工就有一千多人,有捞盐的、装卸的、维修的,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聚在一起就像“赶庙会”。上午到盐湖转了转,见咸盐遍地,白花花一片,一些盐花相互凝结在一起,仿佛是凝固的花朵。或许是白盐的衬托,盐池里的水看上去尤其清澈,能看清人的倒影。远处的盐垛堆得就像银山,有几架装盐的机器在不停地运转。附近堆满了“工业盐”和“成品盐”,一经装麻袋即被卡车运到火车站,然后运往全国各地。
在绵延无际的盐湖里,一垛垛白花花的“雪山”星罗棋布,盐工们赤膊忙碌在群山似的盐垛旁,身上溅满了泥点和盐渣。在纯人工挖盐的年代,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力气活。听着远处长鸣的汽笛,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赤膊捞盐的工人,我感觉出了这里的快节奏,同时,也无形中产生了压力和畏惧。
领了工具,买了饭票,我也算场里一名捞盐工了。不论环境有多恶劣,不论捞盐的工作有多艰苦和繁重,既然把赌注押在这里,那么,所有的一切便都无从计较了。我暗暗地鼓励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决不能当逃兵,硬着头皮也要上!
盐湖离宿舍差不多还有十多里地,所以盐场每天上下班都需卡车接送。来来往往的,每车都黑压压挤着一大堆人。有年老的也有年少的、有四川的矮个子也有山东大汉、有新近赶来的也有干过四五年的“元老”,反正只要站在卡车里,只要穿上长筒胶鞋,只要在盐湖里干上那么一两个小时,所有的捞盐工就都浑身上下透出那么一股咸渍渍的味道来。
清一色的男人,没有一个盐工的衣服是干净的。偏偏有些人还不自重,穿着溅满盐渍污泥的衣服,刚下卡车就跑到街上去溜哒……戴了小眼镜的斯文女孩,以及穿了军靴配迷彩服的男孩,见了自然避之唯恐不及。
我倒是勤快些,回到宿舍,急急忙忙吃了饭,然后脱掉脏衣服换一件干净的衣服,才会出厂区的大门。大哥已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动,给了我几毛钱,让给他带一包“黄金叶”烟。不远处正好有一家小商店,我进门时还特意跺了跺脚,怕人家嫌弃。站在柜台前,我轻轻唤了句:“给我买一包‘黄金叶’……”一个穿着蝉翼一般轻薄纱衣的女子看了我一眼,有些轻蔑地答了一句:“还‘黑金叶’呢!现在还有谁抽那货?”我立马感到自己矮了半截,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才会显得有底气。没等那女子将漂亮发黑的眼睛变出白眼珠时,我逃也似的跑出来了。
我兜里的确没钱。只有大哥给我的三毛六。因为老家人都知道,“黄金叶”就是三毛六。他们一直说“黄金叶”好抽,顺。
可我现在只觉得不顺!人家售货小姐也觉得不顺。我之不顺,自然是因为自己矮了半截,人家不顺,则是因为我们抽不起她货架上摆放的高档烟。
转遍整个小镇街头,我没有买到“黄金叶”。没有“三毛六”那么低档的烟,就是这么回事。
回到宿舍,我把钱还给大哥。我说,我一辈子不抽烟,我要是想抽的话,至少要抽五块钱以上的烟!
烈日爆晒下,盐水都快变成滚烫的了。而我们还要在这种“滚烫”中,把盐一层一层撬开,把盐块一块一块打碎,把碎盐一粒一粒推在盐水中洗尽,然后,用铁耙把盐聚拢起来,再一勺一勺捞到岸上。
就是如此繁重的劳动,盐工们每天要捞出十吨以上的盐才算挣到了普通工人的工资!
十几个小时的机械劳作,人很快就变得腰来腿不来了。汗水已经算不了什么,手腕的疼痛远胜于泡花碱厂盖房时的感觉,腰也痛得直不起来。回去躺在床上,人就跟死了一般,各个骨节痛得人都不知道要将它们摆放在何处才会舒服些。如此的劳累,如此的工作量,实在超出我出门时的想象。
但我没有退路。
要么不断向前,要么无路可走!
只有在此拼上一个多月,只有将白花花的盐粒变成一张张艳丽的现钞,我才能将欧阳老师垫付的医药费给还上。
盐捞出来,不是一斤两斤地过秤,也不是一吨两吨地评估,而是由专人先抡一大锹,把你整好的梯形的盐堆挖一窟窿,看看里面的盐粒是不是洁净的,达标不达标。要是不达标,化验员会毫不客气地留下一句:“不干净,重洗!”然后就跟另一名化验员到别的盐工那儿去了。要是达标,化验员会一手接过盐工递上的啤酒瓶,一手持数米长杆,三下五除二,将所得数据记在本子上,另一名工作人员会提起刷子,印上绿色标记,你的劳动成果才算被肯定。
成者为王败者寇。大哥和我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别的盐工给化验员递烟或递酒,我们只能完全凭运气,靠力气说话。其实我们也想偷工减料,也想化验员手下留情给我们多记一两吨,但是,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我们连一包“黄金叶”都买不起,自然没有东西给丈量者送。
夜深了,我听见大哥的床板始终“吱嘎吱嘎”地响动,也听见早睡的工友一句接一句含混不清的呓语:“哎呀……我的腰……我的……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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