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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只要尘世的幸福（第1页）

第一百零三节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只要尘世的幸福

还有三天便是老板许诺发工资的日子，但是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他的影子。

人心更是惶惶。

到了收获季节却盼不到丰收，采得百花却见不到一滴蜂蜜的时候，人群自然就有些不规则的声音喊出来——就连我这样的老实疙瘩也待不住了。我也感觉到了希望的被冷冻、被挤压、被欺骗，更何况那些欠了街上太多账的人，他们的焦躁胜我十倍。都嚷着要“罢工”，都去食堂打了馒头攒下来，像老鼠过冬一样，准备跟老板打持久战。

没有人上班了。

矿井口的风机还在“呜呜”地叫个不停。

都躲在宿舍里静观事态的发展，都吵闹着要“罢工”，要找老板发工资，却没有一个领头的人，像河里“呱呱”叫的癞蛤蟆，只会一声接一声地乱叫。

老板回来，先稳定军心。说是不想干的人明天发了工资就滚蛋，想要继续干的人，组长登记下姓名送交他，他将另有安排。

于是那些吵闹着要“罢工”的人又不言声了。都想明哲保身，都愿意做个“老好人”，都在背地里“和稀泥”，闹嚷嚷的气氛一下子改变了。

我是不想干了。所以我对富贵说，我们还是趁早离开此地，到别处另谋生路。富贵还在矛盾，大概他还记得老板曾经关心过我，老板娘还戏称我“调皮鬼”的事吧？

“发工资”仅仅是个骗局，我们几十号人又在老板的带动下，一个个领了矿灯戴了矿帽，在极其危险的工作面上干了十个小时！

说我们是矿上的“骨干力量”，有机会就给我们加工资，反正就是哄我们给人家出煤，哄我们在几个月不见工资的情况下，仍然为他做嫁衣。

我所憎恶的不是严寒中听到乌鸦的聒噪、也不是暗夜中耐不住寂寞跳墙寻欢的老犬。当我在繁星林立的夜空下望见流星忽然逝去时，当我夜半惊醒忽想起自己千里迢迢奔赴到灵州来最终却仍旧两手空空时，我的心情便无以言说地痛楚。听富贵讲起他与刘嫂的风流史，知道我曾经产生过爱意的女人也用同样的方式勾引了他，我的怒火一下子又被燃烧起来。我欣慰我不是野狐的牺牲品，虽然我们的青春终将逝去，但被时光细细筛下的，那些名为美好的事物，终将陪伴我们走过一生的长路。

遗憾可悲的是，曾经努力的守护都变成了青春的伤感和难以抹去的疼痛。只是，我们可以被利用，可以被欺诈，可以被领导支使得团团乱转，但我们也有指甲皮那么大的尊严。我们仿佛被拴在了金钱的树桩上，除非有人来解开绳索，否则，我们就要这么无奈、这么悲壮地在一棵树下奔忙，或者吊死……

不上班的矿工厨房已停止为他们供应伙食，有钱的便到街上混一顿，或者买了挂面充饥，没钱的就泼了面皮直入食堂去偷馒头。“民以食为天”，嘴里没了东西吃，什么名誉和自尊便都不值钱了。

半夜只觉电灯“哗”的一闪，“呜呜”响的风机就停止了轰鸣，整个“二号井”便突然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刹那间沉寂得像死了人的灵堂。

黎明起来，才发现电灯又明晃晃地照着，风机又如从前那般鸣叫，一切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便觉蹊跷。

富贵出去一会儿，回来才悄悄说道：“昨晚上四川小子拿着菜刀去偷电缆线，那家伙是个电盲，幸亏菜刀把子是木头的，不然的话，就不是他瞎了一只眼的问题，怕是我们都得去为他收尸了……”

原来如此！

近闻有许多没钱吃饭者都在打电缆线的主意，想不到他也有此贼心，真是人不可貌相。亏了电线没被铡断，否则老板要是追查起来，他的瞎眼又该作何解释呢？

联想在阿左旗打工时甘肃的周宏武被电死一事，真使人忧虑和寒心——打工仔的道路，究竟哪里才是尽头？打工仔的素质，究竟要靠怎样的办法才能培养起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一辈子都待在人家的屋檐下，一辈子都低着头只望见自己的脚，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韩信受胯下之辱，那也是为数极少的一次，如果天天都在别人的裤裆里钻过来钻过去，一辈子连一点出头的希望都看不到，他还会忍受“胯下之辱”吗？

仅仅诅咒是远远不够的。“物极必反”，他们终于闹起来了。那些吃不到饭的人，终于踏破了食堂的大门，另外引来几个街上的地痞，同食堂管理员动起刀子来。

老板吓得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只听闹嚷嚷的一团。老板娘声泪俱下，以“砸了十几万”为由，大骂工人都是好吃懒作之徒，对于“工资”问题，只字不提。

“好汉不跟女斗”，闹事者也终于奈何不得，草草收兵。林家三兄弟许是受了老板的恩惠，他们若无其事，不问不闻，所以百十号领不到工资的矿工们，便像一群无头苍蝇，“嗡嗡嗡嗡”地乱飞。

我自然也不想坐山观虎斗，但是又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临睡前还听见有人在外面大骂：“x她老板娘的妈！弟兄们把命都豁出去了，到头来领不到工资，还连吃的也不给了，狗x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光是破口大骂，既不文明也不解决问题，顶多，只会给打工仔的脸上添上另一种不光彩的东西。所以，我默然。

“骨干力量”终也因为人心涣散，日渐消极怠工起来，老板的不见，更使人觉得前途渺茫，伙食也愈发不成样子。大家伙都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聚在一处，商议未知的将来和今后的打算，但是结末，又总是以叹息而告终。

已经没有人装煤了。

老板娘像街上的雇主一样，在各宿舍探头探脑地找人，并且有言在先：“给现钱！”

若是有志气者，此时此刻，斗在气上，是无论给多少钱也不接受的，但工仔们的悲剧正在于此，各怀心思，各图利益，能捞一个算一个，尤其有些拖儿带女的老矿工，岂肯丢此便宜？

我原是“骨干力量”的中坚分子，前几日“诸葛”还封我为“推车小组长”，想必不可与老板们结仇的，但是面对这群唯利是图、不顾整体形象不懂得组织和团结的家伙们，想起柏杨在《丑陋的中国人》里说过的“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三个中国人是一条虫”时，我的执拗又使我沉静下来，使我故意裹了被子，美美地睡了一大觉。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只要尘世的幸福。

我知道一个没有性格的人便是一个势利眼、一个见风使舵者、一个没有正义感的窝囊废。这样的人，是我平生之憎恶者，也是黄芳她们所唾弃者。

早晨我就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但是一个上午都是平平静静的，所以我便埋怨自己神经病，没出息。谁想下午就来了事，周老板亲自登门，点名要我去他的办公室，样子严肃而不客气。

我没有料想到我是去受审！

当我看见办公室里坐着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时，开初我还以为是走错了门，后来老板又叫了一声“刘辛”，我才恍悟：我就是要面对他们，要听他们审问昨天发生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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