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识没作答,只是顺着李叔的视线看着对岸,像是李叔的女儿李舒雨当真在对岸的林子中正默默守护着他。因为应无识今天是开车出来的,一上车他就打开空调,两人也稍稍暖和了些。应无识点开导航回过头问:“李叔,您家住哪。”李叔听他问,头就往前探了探:“你是要导航呀。”“对。”应无识回答。紧接着,李叔双手扒着车窗看了路:“直走,在有两棵很大很肥的老樟树的村子口停下,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就开个导航,金口村。”“好。”应无识系好安全带却又回头看了眼李叔,李叔眼睛红肿,见应无识转头过来看他又不自在地将脸转向车窗,偷偷抹了把泪。这条路算在南凉比较偏的,因为连接许多村子,而一般村里的老人都很少出来,所以看不到什么汽车,只有几架小电驴晃悠行驶在路上。应无识从没走过这条路,虽然他在南凉这座城市待了几十年了,毕竟他不经常出门,也就对这片区域不太熟悉。加上这边树多人少,自然而然没什么监控路灯也没几盏。而两路边的店铺基本也都是关于白丧,如要是晚上独自来这说不定还真会自己吓自己。李叔用布满老茧的手搓着粗糙脸颊,时不时又叹口气地抱紧怀中的莲藕。就算路上人少,应无识也不曾分心地开车,只是听李叔总在叹气才问了嘴。“怎么了李叔,是车做的不舒服吗?”应无识问完后把头往右边横过去一点,但耳朵也不忘听着导航内机械女声一字一句的播报。“没有,”李叔将视线从外边挪回来,摇了个头,“就是想女儿了。”应无识没回答,只是他能明显感受李叔的悲痛,因为为女儿挖藕而踩空后差点没命时渐渐挑现。李叔会后悔应无识的出现让他不能与女儿相聚,还是庆幸自己获了生后又可以为女儿亲手做她最爱的莲藕炖玉米。或许应无识也猜不准,但其中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满满包涵了李叔对女儿藏不住的思念,而思念化在心底并且裹上爱意。之后路程两人都保持沉默,只有机械女声在指引方向。好在这次的导航还算准确,应无识已经到达李叔所说的两棵标志性植物所对应的村子——金口村。村子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反而从村口看一眼,都能感受到这村人民热爱生活的心。李叔看到自己回到村子像是如梦初醒,一只手提着篮另只手掰动了下车把手,结果怎么拉都拉不开便问应无识:“小应我就住这了,你把门开开。”应无识表面“嗯嗯”了两声,结果直直往村子里开,并说:“我也闲来无事,送您回去吧李叔。”“我……这真是太麻烦了!”李叔干着脸不好意思道。应无识喝了口水说:“没事,您给我指路就好。”李叔又一次妥协。直走、左转、右转、下坡、左转……应无识再被这么绕下去怕是等会儿出去都算是费劲,不过好在这左转是最后一转,最终车也停在李叔家大门前。光是一扇红漆大门应无识都能感受到一种很真实的冷清,不过从门上的镂空菱形来看,里面有一个不小的院子,而院子里种满了蔬菜。李叔也的确是在好好生活。应无识搀着李叔来到门前,李叔抖着手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从中找出最大的打开门。李叔一瘸一拐来到水池边把莲藕放过去,并且还招呼应无识进屋坐下。他撩开门帘摆正椅子,匆匆拿了个暖水壶出来给应无识倒了杯水。应无识看了眼周遭,抿口水说:“李叔,您爱人呢?”李叔又不知去哪端了盘水果瓜子出来,听应无识问这个他手还是顿了下,犹豫一会儿才是平淡道:“在我女儿出生没多久就……改嫁了。”李叔见他也没了什么问题,就拖着腿伤出去洗藕了,就留应无识一人在堂屋里看。墙上最多的是橙黄色的奖状,满满两面墙,而应无识坐着的身后便是李舒雨生前的照片。李叔把照片都粘贴在这,应该是在睹物思人。应无识不知道算不算冒犯,他眯上眼凑近在看一张女人貌美的容颜。照片中的女人脸看着只有巴掌这么大,穿着半身粉色的绣花裙,乳白色的小皮鞋踩在脚上格外亮眼,站在村口的一棵老樟树低下,一头鹅毛卷发被垂枝下的樟叶肆意抢弄。不难看出,她是美的,但天意总会弄人。而这面墙的中间贴着一张有许多人相片,应该是毕业照,但兴许是没保存好相片上好多人的脸都早已模糊不清,只是上面有一个身高高挑的男人不一下就抢占视线,应无识只是发觉好熟悉,只不过因这人的脸已经模糊,所以看不清也记不清了。之后又大致看了眼对边墙上的奖状,应无识才是撩开门帘走出去,看李叔身子骨都这样了还强行躬着腰洗藕便去帮他。李叔见他过来了还想推脱让他去坐着,但应无识都为了想帮忙而拒绝他两次,就没拒绝。而后他直起身挤眉按压着腰部,淡淡说:“要不留下来吃个饭?”“不……”“不许推脱。”应无识只是说了一个字就被李叔逼了回去。对于李叔而言,应无识是他的救命恩人,请他吃餐饭,天经地义。“好吧。”应无识无奈笑了笑,接受了李叔的“无理要求”。藕和玉米、排骨都切好后,李叔一并将它们丢进高压锅里。搞清楚后,又去屋内抓了一把糖出来放进果盘。李叔看着墙上的女儿脸上不自主露出笑容,剥了个橘子淡笑道:“她当时要干这一行我还很反对。”应无识点个头:“父母都希望儿女一生无忧,做饭碗稳定的事业,但是也是要尊重他们的意愿,也并不可一意孤行。”李叔笑了笑:“这份工作是她的一意孤行,而我也尊重她的意愿。”应无识回过头来又大致扫了一眼照片,他好像看出来李舒雨生前是做的什么了:“老师吗?”李叔丢弃果皮走到一张照片跟前,换了语气声音沙哑地说:“是的,老师。”然后伸出手摸着这张上的脸庞,“她去山区支教,我不同意,但她还是去了。不过去的那几天她过的不好吃不饱,还跟我哭呢。”他说到这里,眼睛开始朦胧,泪水在眼眶止不住地打转,就在那口橘子吃进肚时,那滴泪也与一句不相关的话溢出。“好酸啊。”应无识站起来拍着李叔的肩,然后眼睛看向李叔手指轻触的那张照片:“是因为山路崎岖而出的事吗?”李叔晃晃头,“不是,”而后塞下另一半的橘子,“在出租屋……上……”李叔颤着的唇最后紧紧抿上,后面的话他怎么样都说不出口。要以什么方式来告诉别人,自己的宝贝女儿是以这样子的方式自杀的。到底是出于什么而要自杀,压力?困难?上吊自杀是最痛苦的自杀方式其中之一,临死前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窒息感。而很多在这一刻间,都对死亡对上吊产生恐惧,还想活下来,因为这太痛苦太绝望。但脚下活下去的希望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最终,带着后悔死去。应无识不再询问而是轻轻拍着李叔的背。他不能亲身感受李叔如今所承受的痛苦,但李叔女儿临死前的感受他能切切感受,因为他也这么死过。李叔深呼吸一口气,却像是积攒了好久的愤怒,下一秒将愤怒集中在拳头种种砸在墙上:“她虽然留了遗书,但我知道她在生前背着我偷偷扛下许多,是有人在间接害她。”应无识答应着,“我帮您一起。”李叔仰着应无识看,最终还是坚决地摇了头:“小应你是好孩子,李叔不能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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