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呢。”卫戈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脸色苍白地自嘲道,“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也只是算计吗?”林晗静默了一瞬,垂目掩饰眼底黯然,道:“只是算计。”卫戈下意识后退两步,眼中空茫:“岂不是该谢谢你,没等到我用情至深的时候才告诉我,一切都是骗我的。”“你走吧。”林晗避开他的目光,沉声道,“就当从来不曾遇见我。”卫戈把两柄长刀收至腰后,看向他的眼神里逐渐覆上冰霜。陌生而冷淡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刀尖,瞬间便将林晗的心刺了个透。他转身离开,走得很干脆,不出片刻,林晗就望不到他的身影了。卫戈一走,他再也克制不住,眼里的泪,心底的痛,陈年的疮疤,眼前的困境,一股脑涌上来,把他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淹没。也好,孤家寡人,这才是他该有的宿命。他凝视着卫戈远去的方向,像是注视着一场恍惚的幻梦,山高水远,江湖不见。林晗擦了擦脸上的泪,收敛了心神,接着为手下的人做打算。如今他们已经没有粮,赖在山中不是个法子,仍需找机会撤退。卫戈说的有道理,如今到处都是洪水,沿着北岭翻山到灵州,或许能走出条生路。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了,可不能再拖累安化的百姓遭殃。片刻过后,林晗亲自率领着麾下,护送着安化百姓走上山道。山岭地势高峻,虽然难走,但不必担忧洪水,沿途摘草叶充饥,更不至于饿死。唯一的难处在取水,顺着山道走了四天三夜,林晗都只能接点雨水解渴,过得十分凄苦,加上心中郁结,整个人憔悴不堪,像是能被风吹跑。接连几天过后,他终是撑不住,累得染病,昏昏沉沉地在营地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已是满天繁星。兴许是看他太辛劳,有人给他送来了食水留下。三两个新鲜圆润的果子,一只小巧的水囊,林晗省着喝了口,竟是清冽的山泉。“夫家”来援夜里万籁俱寂,风息间偶尔夹杂着一两声低哑的鸟鸣,抬头就能看见苍白的月亮。林晗的心境莫名烦躁,提不起精神来。他背靠着树干休憩,头顶传来一阵鸟翼扑打的嘈杂。正在这时,派出去的斥候行色匆匆地前来回报,前方不远处发现了一路疑似军伍的人马。林晗立时绷紧了身躯,问道:“有多少人,旗号是什么?”“不见旗号,约莫百人,模样奇怪得很。”斥候如实禀报,“都穿着布衣白袍,瞧来不祥。”“布衣白袍……”林晗默念了一句,想不出会有哪路军队会是这等奇怪的打扮。但他稍微安定了些,至少不会是裴信。他挥了挥手,道:“再去探,看看他们要做什么。”他的心里越发不平静。暗夜里穿着白衣的军队穿行在山间,没有旗号,不知来历,听来怪异瘆人,哪像是此世中人,更像是鬼神阴兵。林晗克制着脑中胡乱的想法,夜风冷得彻骨,不断刮过脸庞,吹得他神思恍惚,抬手摸了摸额头,烫得灼手。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先一步踏上黄泉。斥候再度回报,这回全然掩饰不住惊慌的神情,低声道:“将军,那路人马凭空消失了,怕是、怕是……遇上怪事了。”林晗冷哼一声,按剑起身,目中光华锐利:“我倒不信,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就真是鬼神又如何,一样斩了它的头!”他即刻点了几十轻骑,擎着火把前去一探究竟。先前那路人马出现的地方紧靠着洛川河谷,周围都是起伏连绵的山脊,野树生得茂密繁盛。林晗到了他们消失的山林外,留了个心眼,先观望许久,找到许多湿润的脚印和蹄印。他淡然一笑。鬼神会留下这些痕迹么?细想之下,大概猜到了那帮人的来历。白莲教又叫觐天教,崇拜长生极乐,教徒着白衣白服,在各州县活动。林晗知道他们趁着灵州大乱跑来浑水摸鱼,却不想在这碰见这帮无法无天的妖人。“是白莲教徒。”林晗骑着战马,对麾下将士道,“此刻必然躲在林间,不能让他们为祸灵州,进去给我抓。敢反抗的,就地斩杀。”众人领命而去,纵马投身漆黑的夜色。林晗带着十来人等在远处,环顾一圈周围山势,忽听一声清越的鹰唳响彻青霄。就在下一刻,破风声袭来,冷箭划破长夜,正中他的右肩!林晗骤然坠马,战马受了惊吓,扬起前蹄长嘶一声,朝着浓稠的黑夜冲去。转瞬之间,无数暗箭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飕飕的锐响此起彼伏,好似下了一场箭雨。人仰马翻,乱成一团。林晗捂着涌出鲜血的肩头,避开几簇追击而来的箭矢,依靠着倒地的尸首作掩护,极快地退入林中。箭雨过后,他的身边浮现出无数幽魅般的人影,身披白衣,手中寒光闪闪。一丝轻笑从背后传来,林晗在混乱中凭着本能拔剑,回身挡住一道森寒的剑光。来者一身红衣,在白莲教众的白袍中格外扎眼,一双阴柔的凤目半含笑意地觑着他。这个眼神令林晗涌起一股寒意,他皱着眉头逼视着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那人见他接住自己一招,居然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利落地挽回剑势,举刃再刺!激昂的鹰鸣划破长空暗夜,就当狠厉的一剑快要送到林晗跟前时,一个矫健的人影迎着月光轻盈跃下。长刀出鞘,划出一声龙吟,精准地劈向红衣人的后颈。林晗踉跄着后退几步,心脏快要从嗓中跳出来,眼也不眨地盯着从天而降的人影。刀光剑影中,他似乎望见那人脸上冷峻的银色面具,捂着伤处的手臂不断发抖,胡乱地擦了擦眼角,反复确认是否是在做梦。那红衣人实力高强,数招下竟然占了上风,另一人逐渐应接不暇。林晗心中一紧,接下来便听那似曾相识的刺客对着虚空大喊一声:“都他妈愣着干什么!死了吗,老女人快来帮我,小爷撑不住了!”林晗猛然怔住。不是卫戈。远处的山坡上忽然传来个男声,借着月光,只见一人在陡峭的山壁上搭了个梯子,正小心翼翼地从山顶往下爬,口中吆喝道:“小嵇,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来帮你了!”那戴着银面的人大怒,挥刀接了好几招,不住地朝后退避:“都说了不准这么叫我!”红衣人冷笑一声,剑势犹如崩山:“聒噪!”林晗为他捏了一把汗,高声道:“看你左边!小心点!”那人迅速避开剑锋,轻巧地跃上近旁的树枝。月华盈盈如练,照在他年轻的侧脸上,像极了卫戈最初的装扮。林晗一头雾水,不知这帮人是何来历。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些时候,他从身上扯下一块布,草草地绑在肩上止血,提剑刺向红衣人。叮当一声,他的剑被轻易地格开,红衣人偏过头来,耳边发丝被风拂动,歪着头对林晗挑了挑眉。他轻声一笑,好像有些无奈似的,挥剑时衣袂飞扬,殷红如血。先前的刺客得了喘息之机,执刀再去迎战,却被一道纯厚的剑气震得身形不稳。千钧一发之刻,细微的破空声不断响起,无数银亮的光束从天顶坠落,每一道光都细如银针,迅疾地没入树尖,斩断万千枝叶。垂落的每一道微光,实际上都是锋利无比的暗器,刃上闪烁着幽暗的碧绿,一眼便知是淬了剧毒。红衣人眉头一皱,半道收回剑招,连连避让漫天飞舞的银雨。林晗仰首看去,望见一个静立在树端的人影,手中正缓缓撑开一柄铁伞。月光勾勒出她的身姿,及腰的长发被风轻轻掀动。女子冰冷的嗓音响起:“嵇风,跟我上。”话音一落,两道人影便极快地朝着红衣人掠去。此时,山坡边那人也匆匆忙忙地赶到林晗身边,手里捏着根拐杖似的物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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