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锐又在他肩膀上拍两下:“兄弟之间,不用说谢。”苏晏抬眸望着他,“嗯”了声。其实苏晏要谢的,不是俞锐那句话,而是俞锐这个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之所以这么多年身边没什么朋友,显得处处不合群,不过就是因为穷学生那份特有的敏感和自卑。越是自卑,他便越是把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看得越重,不想露怯,只想藏拙。所以,他既不想接近别人,也不喜欢别人主动接近,不想揣测别人,更不想被别人揣测。那些认识他的人要么觉得他寡淡无味,要么觉得他孤傲又清高,于是久而久之,他就被孤立在人群之外,像个异类。但俞锐跟所有人都不同。即便苏晏总是刻意跟他划清界限,俞锐也不会多问,不会多想。他不会因为苏晏的一句话就区分俩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像赵东那样,动不动就责怪他不把自己当兄弟。他们认识至今,只要他不说,俞锐就不问。但只要他有需要,俞锐却从不缺席。大学里,俞锐偷偷帮了他许多,自始至终却从未透露半个字,就为照顾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苏晏不傻,他什么都知道。不仅仅是感动,苏晏甚至能感觉到,俞锐对自己那些近乎偏执的原则,还有可以称得上孤僻的处事方式的那份尊重。也就是因为这样,苏晏今天才会在俞锐面前,二选一回到办公室,俞锐刚把衣服换掉准备下班,兜里的手机就响了。顾翌安正好打来电话。“喂,翌哥”他按下接通往外走,迈着大步穿过走廊,拐进电梯厅,伸手按下电梯。“下班了吗?”电话里,顾翌安问他。“嗯,刚从手术中心回来。”电梯门开,有人出来,俞锐侧身让了让,走进去,“你还在办公室吗?我去找你?”那头顾翌安还没出声,赵东大嗓门儿先冲他喊:“来停车场,顾师兄已经被我劫走了,麻溜的,赶紧过来赎人。”俞锐闻言挑了下眉。他这头话都还没回一句,赵东还真像绑匪敲诈一样,立马就把电话给他挂了。俞锐不禁失笑,揣上手机,又重新按下负一楼。进到停车场,俞锐扫眼一圈,老远就见赵东冲他招手。“怎么突然就过来了?”俞锐走过去,按下车钥匙解锁。赵东说:“来请救命恩人吃顿饭,顺便稍上你这位恩人家属。”拉开车门,赵东自觉坐到后排,还催他:“赶紧吧,一会儿晚高峰堵起来,到地方就只能吃剩菜了。”俞锐开车,顾翌安坐副驾驶。安全带扣好后,俞锐手指轻敲着方向盘,撩起眼皮看向后视镜,问赵东说:“你刚说什么来着?”赵东正埋头回客户微信,猛一抬头:“我说什么了?”顾翌安也莫名看着他,俞锐清了清嗓子,还故意转过身,提醒他说:“就你上车前说的那句。”顾翌安懂了,嘴角轻扬,挂上点浅淡的笑意。赵东依旧很懵,还试图回忆了一下:“我说来请救命恩人吃饭?”“下一句。”俞锐认真引导。“顺便稍上恩人家属?”赵东狐疑。“没错,就这句,”俞锐搓出一个响指,“恩人家属。”转回身,他眯笑起来,又看向顾翌安,问:“那我算恩人家属吗,翌哥?”“你不算,谁算?”顾翌安挑眉反问。“哎哟我去,还能不能行了!”赵东实在听不下去,拍着俞锐座椅靠背,一个劲儿催:“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我特么撑肚子。”没去岁月间,赵总嫌那地方太吵,档次也不够表达他的诚意,非要指路让俞锐往南边的豪华别墅区开,说是已经提前在一家私房菜馆定了位置。私房菜馆是这几年才流行起来的,餐位少,私密性强,掌厨手艺精湛,有些甚至只接待熟客和高端商务人士。这样的地方顾翌安也没来过。独栋别墅,内部装修是江南古镇的风格搭配四合院的格局。服务员领着仨人进去,一路穿过院子里的亭台假山,听着潺潺流水的声音,倒的确舒适惬意。不仅环境雅致,别有一番意境,连菜名走的都是诗意朦胧派。什么蝴蝶飘海,浪迹天涯,翠竹报春,名字倒是好听,就是完全看不出内容。顾翌安和俞锐对着菜单研究半天,赵东都去完一趟卫生间回来,发现他俩菜都还没点。没敢冲顾翌安,他也就冲俞锐翻了个白眼:“点个菜也磨叽?你一个天才,是不认字还是咋地?”“你行你来。”俞锐把菜单反手一转,直接转他面前。赵东一摆手:“不用,谁看那玩意儿。”抬手招来服务员,赵东一边斟茶倒水,一边直接就开始报菜名:“清蒸鲈鱼,四喜丸子,京酱肉丝,三鲜豆腐…”赵东一口气念出六七个菜,俞锐听不下去,笑了声说:“不是,我说你看菜单了吗?人菜单上是这名儿吗你张嘴就来。”“我看菜单干嘛?”赵东倒了杯茶给顾翌安,应得理所当然,“那玩意儿是给假文化人看的,我不看那东西。”俞锐被噎了一嘴,就连顾翌安也无辜中枪。“可你念的这些,他们店里能有吗?”顾翌安问。赵东挺直腰杆,一点没觉得有问题:“有啊,我每次都这么点的,他们都是照我说的上的。”俞锐都无语了,他扭头看着服务员:“是这样吗?”服务员颔首一笑:“是的,先生。”“得”俞锐莫名想笑,靠上椅背,跟顾翌安对了个眼神:“看来咱俩是假文化人。”顾翌安握着茶杯,摇头也笑了。看他俩这眉来眼去的,赵东气不顺,沉着脸一个劲儿地喝茶。以前俞锐一个人的时候,赵东看了心里难受也着急,老希望他俩还能好。可这会儿人俩真好了,他又酸得不行。尤其想到自己这几年在苏晏那里坐的冷板凳,心里更是越想越不得劲儿。俞锐心里明镜似的,放下筷子,看他一眼:“说吧,憋久了怕你内伤。”赵东怔愣一秒,抬起眼皮,嘴唇翕张。说什么?怎么说?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也烦,憋半天也没出声,最后握着杯子又猛地灌下一口茶。“也不急,想说的时候再说也行。”顾翌安握着茶壶,重新蓄满他的茶杯。顾翌安语气温和沉静,总会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垂眸片刻,赵东缓缓吐出两口气,才又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俩人。“我跟苏晏的事”话说一半,身子往后靠上椅背,赵东摇头自嘲地笑了声:“好像也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你们知道的都比我要早。”大学那会儿,赵东听说俞锐要追顾翌安,还很纳闷儿自己的兄弟怎么说弯就弯了,还弯得毫无征兆,轰轰烈烈。作为旁观者,赵东见证了他们所有的过去,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向,毕竟打从中学起,他就开始追姑娘。虽然姑娘一个没追到,也没见有过多伤心的时候,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妥妥的直男,不可能会喜欢男的。直到苏晏出现,直到当他后知后觉醒悟过来,承认并接受自己喜欢上对方的时候,命运好死不死地跟他开了个玩笑。顾翌安点头,俞锐没出声,但明显也认可了他的说法。沉吟一声,赵东又说:“再过一阵子,老爷子八十大寿,他想让苏晏也参加,顺便让家里亲戚朋友都见见,正式把他认回赵家。”俞锐眼里闪过诧异,连顾翌安都很难不意外。很快,俞锐接着就问:“你同意了?”赵东低声笑笑,没答,但默认了。眸光微动,俞锐眼里的诧异更多了。当初赵东父母公司出事的时候,赵家就想把苏晏认回去,可赵东死活不同意。不仅跟家里大吵大闹,还说苏晏拿钱出来是别有用心,嚷嚷着要跟苏晏绝交。虽然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赵东蛮不讲理地耍横是为了什么。可无论如何,他当时那句话,也的的确确伤了苏晏,苏晏后面不理他,也是他自己活该。如今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脑子转一圈,俞锐想起来,问:“我听苏晏说,你跟赵叔摊牌了?”赵东一愣:“他告诉你的?”“你该不会是想把你和苏晏的事,也告诉赵叔,还有赵爷爷吧?”俞锐不答反问,目光灼灼盯着他。“这是两码事”赵东拧着眉心,表情也认真起来:“我不会结婚,喜欢男的,这是事实,跟苏晏回不回赵家,那是两码事。”俞锐没出声,还是看着他,表情有些不信,好像生怕他稍一冲动就闹出大事来。菜早就上齐了,光顾着说话,连筷子都没人拿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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