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副不要命的架势,直砸的那几个十三四的见了血。他们也怕了,又踹了他几脚便纷纷散开。那小孩儿在地上躺了会儿,缓过来呸了口血沫,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巷子里走了。“这孩子下手准的很嘛,也有狠劲儿,是个走江湖的料子。”魏观暼了刀客一眼,冷冷淡淡的开口,“左右咱们两个是不能有了,你若喜欢孩子,多带几个回来便是,我大度的很。别的心思就不要有了。”“哦,大度”,刀客瞧着魏观那警惕又警告的眼神,先是笑了一会儿,又晃了晃他的手,“我师父就没孩子,师父的师父也没有,我又偏要一个做什么。”“这孩子也不必,有的人是独鹰、是野草,兴许给他喘口气,他自个儿就能活出自个儿的道。我看他有这劲儿,得先去瞧瞧,用不用我搭把手。”刀客这么说,魏观的心肠反倒软了几分,且他是苦日子里熬爬出来的,更知道世情冷暖。“能活下去,活的不那么苦就是天大好事,都掉水里快淹死的人哪儿那么多讲究。”“嘴硬心软,说得有理”刀客笑起来,拽着魏观也往窄巷里走,“我们跟上去瞧瞧,若是你说的对,那就罚我由你差遣。”“怎么,由我差遣是罚你不成?”魏观又怼她一句,却跟着刀客跑进野草丛生与污水横流的窄巷。巷子口渐渐瞧不见了两人的身影,只有笑闹声隐隐传出来。“在宫里作贼似的藏几日,给我当尾巴也成?你若上道,那我也勉强随你看看去。”“都走到这儿了,大人再说这话不觉得晚嘛。诶!别恼别恼,仆敢不从命嘛。”江湖,是教那天子睡觉都得提防着睁只眼睛的庞然大物,也是那不胜恼人、到处滋生?的野草,京畿重地也能扎下根来,长成个铺天盖地。又是一年春,惊蛰过后,江湖买卖交易的“吞象会”又开。长城叠峦处,山林野客、江湖浪人如蚁聚。此时日落西沉、金乌欲坠,日光洒在砖缝草隙间。刀客坐在古烽火台上,持着刀石细细砥刃,在她脚下,数以百计的江湖人汇聚于此,奇器、异宝、老仙草胡乱堆叠。“弑鲸者有无?”有人高声问了一句,疑心的海匪便拿着长矛蹑步贴身上去,混乱与绷紧充斥在这方天地的每个角落。不过若仅是如此,却还不配称一句“吞象”。宝刀砥毕,利光灼人。刀客收刀入鞘,跳下烽火台,站在人群当中。长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暗流汹涌其?中,她驻足聆听,洞悉每一缕躁动的风。顺着风尾浪尖,刀客穿过人群,在一位江湖人面前?站定。夕阳照眼,那江湖人逆光而坐,不知真假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的面前?别无他物,只摆着一只水晶盏,溢彩晶莹,映日流光,盏内酒液摇荡。“盏中何酒?”刀客笑问。那江湖人不忙着应答,而是看向刀客的刀。“刀者三年不入江湖,刀未老矣?”刀客笑了起来,她的气息依旧锐利,宝刀也利光依旧。她拍了拍刀柄,那刀也在鞘中铮鸣一声。“不如一试。”“善!”那江湖人抚掌,从怀中取出一条宝坠,似天月银光莹莹,内里隐有星河斗转。他将宝坠抛在水晶盏中,日光打在宝坠中央,五色华光潋滟,从宝坠中散落出来,透过晶莹的杯壁,投射出一片山岳的光影。是相思坠!昔年楚王逢神女?,两人共会巫山。楚王为神女?营造宫宇,集山河异宝于其?中。后来神女?随云而去,留下神仙秘术,楚王郁郁而终,宫宇陷落,唯留此物可入楚宫。平生?不吝刀尖血,争胜人间是江湖。一时,无数江湖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这颗宝坠上。那江湖人环顾一周,端起水晶盏,施施然出声,“我?这酒,叫做平生?一快,欲邀刀者同赏,饮否?”刀客接过水晶盏,轻轻晃了晃,宝坠与水晶壁相撞,发出叮铃清越声。那片山岳的倒影也在水晶壁上缓缓流转,山岳起伏,波涛蜿蜒。宝坠易手,气氛愈发紧绷,兵器出鞘声及人群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暗中更有短弩上弦。异宝、探秘、争斗,一个江湖人的一生?!这酒果真是平生?一快!刀客大笑,她抽出照夜刀,飞身横扫,踩在一道刺来的剑尖上,将剑身压的低伏下去,扭身躲过一道飞箭,抬手挽出刀花,舞出了个水泼不进?、箭如雨落。妖刀灼目,其?势凶狂。刀客劈刀前?掠,刀光如线,触之倒伏。等她收刀站定的时候,百十来人的围堵被生?生?撕出了条口子来,余者皆畏惧不敢前?。而水晶盏中,滴酒未撒。一番动作,刀客出了一身薄汗,她挑出那枚宝坠,饮尽杯中酒,更觉畅快酣然。“刀者从未远江湖矣!”那江湖人大笑,向她一拱手,道是:“一月后,往去处相见?”,而后从人群中遁去。刀客亦拱手相应,飞身离开?。江湖一夜秋水多,这天下风云又起。刀客归家?的时候,天色已然暗透。庭院里的宝灯挂了起来,明光流转。宝灯上,彩络、琉璃珠串成些“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的诗联,是魏观亲自选定的花样,廊下玉树、兰草郁郁葱葱。窗子半开?着,刀客透过窗看向屋内,魏观靠在软塌上,一手撑着头,昏昏欲睡,面前?摊着一沓邸报折子,手指间亦有批红未干的朱砂痕迹。“夜风凉,怎么在这里睡着”,刀客从外面和上窗子,快步走进?屋内,带着一张吟吟笑脸,走到魏观身边。魏观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抬手牵住刀客,讨饶似的晃了晃。他仿佛刚刚从哪场筵会回来,两颊微有些醺红,动作也显得慢慢悠悠、黏黏乎乎的。宝灯彩光融融,映在他的面容上,如玉生?光。他的神情不似旧日,眉目舒展开?来,恰似那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形容。“爱娇哦……想我?想的不肯睡么?”刀客嘻嘻笑着,将那些折子都推到一边,三下两下蹬掉皮靴,钻到魏观怀里,与他额头抵着额头,作闹似的亲他额头鼻尖,显而易见?的乐在其?中。“那我?哄你?睡好?不好??”魏观轻轻应了一声,微热的面颊与她贴在一处,细软的发丝拂过刀客颈间,带起一片细密的痒意,直到心尖尖上。月上西楼,莲花漏上积了浅浅一泓水。明月映照在窗纱上,帐内一片胧胧。刀客披衣起身,轻轻钻出纱帐。她回身望向魏观,见?他神情安和,睡梦仍酣,方才松了口气,提着酒壶坐在庭院当中的大树下。大树枝繁叶茂,枝叶伸出这四方庭院,探向遥远的天边。坐在树冠上,能望过高高的城墙,望见?一条条长亭古道,通往山河大疆,通往更辽远江湖。在一代代的故事里,刀客、浪人们永不停息、匆匆向前?。他们的生?命是那奔流澎湃的大江,是天际的流云,是穿过四万万山河的长风。那他们爱侣呢……?“来仪。”刀客听到声响,将手里的酒壶轻轻放到一旁。她佯作寻常的回头看向魏观,见?他披着中衣,静静站在槛干处,像一枝悄无声息时开?放的花。“怎么醒了?”,她轻声相问。“你?有心事。”魏观却问刀客,语气笃定。刀客抱膝坐在大树下,并不说话,只伸手要他来牵。夜风里,她的长发披散下来,被吹拂的飘飘荡荡。“让我?猜猜。”魏观走过去,坐在刀客一旁,“你?要走了?要去哪里?”“阿观如何知晓?”刀客轻声问他,离别二字,却仍不知如何开?口。“我?听得刀鸣”,魏观拿过刀客的酒壶,也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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