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喝住了我。
&ldo;躲那儿!&rdo;
我朝沙堆后一指。
&ldo;别躲!站这儿。&rdo;
&ldo;妇!不躲不行!他追来了,问你,你就说根本没见到一个小孩子!他还能咋的?……&rdo;
&ldo;你敢躲起来!&rdo;母亲变得异常严厉:&ldo;我怎么说,用不着你教我!&rdo;
只见那持鞭的老板,汹汹地出现,东张西望一阵,向我家这儿跑来他跑到我和母亲跟前,首先将我上下打量了足有半分钟。因我站在母亲身旁,竟有些不敢贸然断定就是我夺了他的豆饼,手中的鞭子不由背到了身后去。
&ldo;这位大姐,见一个孩子往这边跑了么?抱着不小一块豆饼……&rdo;
我说;&ldo;没有没有!我们连个人影也没看见!&rdo;
&ldo;怪了,明明是往这边跑的么!&rdo;他自言自语地嘟哝:&ldo;我挺大个老爷们,倒被这个孩子明抢明夺了,真是跟谁讲谁都不相信……&rdo;
他悻悻地转身欲走。
&ldo;你别走。&rdo;不料母亲叫住他,说:&ldo;你追的就是我儿子。&rdo;
他瞪着我,复瞪着母亲,似欲发作,但克制着,几乎是有几分低声下气地说:&ldo;大姐你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想怎么你的儿子!鞭子……是顺手一操……还我吧,那是我今明两天的粮啊……&rdo;一副农村人在城里人面前明智的自卑模样。
母亲又对我说:&ldo;听到了么?还给人家!&rdo;
我快快地回到屋里,从粮柜内搬出那块豆饼,不情愿地走出来,走到老板子跟前,双手捧着还他。
他将鞭杆往后腰带斜着一插,也用双手接过,瞧着,仿佛要看出是不是小了。
母亲羞愧他说:&ldo;我教子不严,让你见笑了啊!你心里的火,也该发一发。或打或骂,这孩子随你处置!……&rdo;
&ldo;老大姐,言重了!言重了!我不是得理不让人的人,算了算了,这年头,好孩子也饿慌了!……&rdo;
他反而显得难为情起来。
&ldo;还不鞠个躬,认个错!&rdo;
在母亲严厉目光的威逼之下,我被人按着脑袋似的,向那车老板鞠了个草草的躬。
我家的斧头,给一截劈柴夹着,就在门口。
车老板一言不发,拔下斧头,将豆饼垫在我家门槛上,嘿嘿几下,砍得豆饼碎屑纷落,砍为两半。
他一手拿起一半,双手同时地掂了掂,递给母亲一半,慷慨地说:&ldo;大姐,这一半儿你收下!&rdo;
&ldo;那怎么行,是你的于粮啊!&rdo;
母亲婉拒。老板子硬给,母亲婉拒不过,只好收了,进屋去,拿出两个窝窝头和一个咸菜疙瘩给那车老板。又轮到那车老板拒而不收,最后呢?见母亲一片真心实意,终于收了。从头上抹下单帽,连豆饼一块儿兜着,连说:&ldo;真是的,真是的,倒反过来占了你们个大便宜,怪不像话的!……&rdo;
他在围困着我们家的地基壕壑、沙堆、废墟和石料场之间择路而去,插在后腰带上的长杆儿鞭子,似&ldo;天牛&rdo;的一条触角。
&ldo;你呀,今天好好想想吧!&rdo;
直至吃晚饭前,母亲只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理踩我。也不吩咐我干什么活儿。而这是比打我骂我,更使我悲伤的。
端起饭碗时,我低了头,嚅嗫地说:&ldo;妈,我错了……&rdo;
&ldo;抬头。&rdo;
我罪人一般抬起头,不敢迎视母亲的目光。
&ldo;看着妈。&rdo;
母亲脸上,庄严多于谴责。
&ldo;你们都记住,讨饭的人可怜,但不可耻。走投无路的时候,低三下四也没什么。偷和抢,就让人恨了!别人多么恨你们,妈就多么恨你们!除了这一层脸面,妈再任什么尊贵都没有!你们谁想丢尽妈的脸,就去偷,就去抢……&rdo;
母亲落泪了。
我们都哭了……
夏天和秋天扯着手过去了。冬天咄咄地来了。我爱过冬天,大雪使我家周围的一切肮脏都变得洁白一片了。我怕过冬天,寒冷使我家孤零零的低矮的小破屋变成了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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