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朗语气激动:“你是没见到那场面!给我整懵了——”话刚说出口,他又想起余旸那张余怒未消的脸,哆嗦道:“郑哥你行行好,替我跟嫂子说一句对不住。” “嗯,知道了。”郑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准备出门了。 电话刚挂上,郑栖收到阿朗发的照片,人民币撒了满地,有几张漂浮在茶盏中,地上一片狼藉,抱枕滚得东一个西一个。 阿朗发消息给他:【吓人吧】。 郑栖划开消息,继续看照片,他眉峰微蹙,正在一张张数照片上的钱,越数越眉头紧锁——我天,又欠老婆辣么多钱。救命,照余旸这个撒钱速度,这债得还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关余旸怎么生气,又是个什么表情,郑栖完全想象不出来,印象里他从来没看见余旸生气,就算懊恼,也不过瞅着他,或者冲他喊,但他现在很担心余旸。 车刚从车库倒出来,郑栖收到余旸发来的定位点,在城南区,从地图上看已经离基地很远了,郑栖说:“我来找你。” 余旸回了一个‘嗯’字。 今天他倒是话少,像是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余旸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平时好说话,看上去很好糊弄,真正惹到他了,他会新旧账一起算,发完火自己也累,什么话也不想说,也没想好回家怎么面对郑栖。他索性把车子开到城南,那里靠近他的大学,周围有很多他熟悉的店铺,他要去干洗被火锅熏过的衣服,免得回家后被郑栖发现出门前后穿着不同,又要费力解释一遍。 “您好,衣服洗好了。”工作人员将纸袋递过来,“一共 137。” 余旸扫码付完账,问:“有更衣室吗。” 干洗店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没有更衣室,不过你要是换衣服,后面有个储物间。” “可以。”余旸提上纸袋,跟着店员往里走。 再出来时,天色渐晚,余旸换上早上出门穿的衣服,临时买的衣服被他放在后备箱,这样看上去至少不奇怪了。本来要跟郑栖一起吃晚饭,现在错过饭点,他又饿到没胃口。 郑栖打电话过来:“我到了,你在哪儿?” 余旸巡视四周,他把车停在路旁,正准备往校园走,“我要去学校溜达,东操场。” 还溜达,郑栖心里在笑,他估计余旸发完脾气自己也有点下不来台,要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独自待会儿。他问:“吃什么,这里有章鱼丸子。” “章鱼丸子!”余旸抬高音量,听上去有点高兴,但声音很快又低下去,“我没什么胃口。” 郑栖没多问,“行,你先去东操场,我等下就来。” 说完,郑栖挂了电话,对着摊主说:“来一份黄金套餐,另加两杯可乐。” “好嘞。” 章鱼丸裹上肉松和海苔丝,堆放在纸盒中,一共有九枚,每种味道都不一样。可乐刚刚冰镇出来的,气泡很足。郑栖拿好东西,一路连走带跑往东区走。 大学校园充满活力,有人在操场上呐喊抢球,还有人挂着耳机一圈又一圈地奔跑,光线沉下去,暑气缠绕傍晚,群鸟起飞,‘哗啦啦’飞往树林深处。郑栖几乎一眼认出余旸,他穿着早上那件白色 t 恤,背影瘦削,走得很慢,微微低着头,脚下好像有石子,他轻轻地踢了一下。 “麻烦让让——”侧后方冲出一个身影,眼看要撞到余旸,郑栖手腕一颤,可乐冲击马克杯,从吸管出溢出不少褐色液体,好在下一秒,余旸灵活地躲开,朝赛道边缘走,内侧经常有人跑步。 郑栖静静地跟在余旸身后,回想阿朗和吴群友说的话,越想越觉得纳闷儿——余旸看上去很正常啊,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但他看上去的确心情不佳。 接下来,郑栖看见余旸跑起来,微微张开双臂,再跳起,做了一个郑栖非常熟悉的动作——空中投篮,晚风吹得他衣襟发鼓,肩颈更加瘦削,他没有停,继续奔跑。 “唔呼——”郑栖笑起来,他发现余旸现在身上有他的影子,会有一些古怪的动作和活动,同时具有余旸本来的性格——他朝操场角落跑去,那里有一架铁杠,余旸顺着金属杠爬上去,这个角度斜面操场,如果坐在最高处,手机能拍到完整又宽阔的足球场。 但余旸没有坐正,他背对着操场,坐在最高处,枕着手臂,背脊微弓,小腿在空中轻轻摇晃,郑栖看着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原来余旸是这样吗。 也会不开心,会为他义愤填膺,也有很多需要独自消化的情绪。以前郑栖总觉得余旸是这世上最快乐、幸福的人,他拥有同龄人羡慕的东西,爱他的家人、一群死党、相较自由的生活状态。余旸怎么会不开心。事实是余旸今天就是不开心,因为郑栖打电话给他,他没有接。 郑栖收回思绪,用左手拎住可乐、掌心托住装章鱼丸子的纸盒,单手握住铁杠,一步一步朝最高处攀。支架有轻微的摇晃感,余旸并不恐高,他最爱的游戏是欢乐谷的跳楼机,看不出来吧。 但摇晃感在加重,他好嫌弃、嫌弃这时候有人来打扰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地方让他能够畅然呼吸。很快,轻微的摇晃感消失,余旸也懒得转过脸,只托着下巴发呆。 是一阵香气吸引了余旸,是什么啊,章鱼丸子吗。 余旸侧过脸,瞧见郑栖坐在另一边,双腿分开而坐,脚踩在金属杠,手臂张开,左手托着一盒章鱼丸子,他小拇指处勾着两杯可乐,在空中轻轻摇晃。 “我要吃!”余旸说。 郑栖趴着看了他一会儿,眼角透着笑意,“怎么不回家。” 余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径自捏住木签,‘嗖嗖’两下戳中章鱼丸子,刚要塞到嘴里,郑栖的手伸过来,顺着他的手腕推过来,指尖一抬,轻松又巧妙地夺过那枚章鱼丸。 两只手在高空中游离又贴近彼此,郑栖有意引导余旸靠近自己,直到余旸凑到他面前,俩人隔着一道铁杠,但也近得能听见彼此在呼吸,郑栖说:“不是不饿吗。” 余旸鼻子动了动,有点馋,又有点拉不下脸,硬邦邦地说:“给我吃一口吧。” 见郑栖毫无反应,余旸说:“快点!” 郑栖当然没有顺他的意,单手捏着木签,顶端戳着一枚章鱼丸,他兀自咬住吸管,喝了一大口可乐,喝完他有点诧异,好半天才咽下去。 “喂,我说快点!”余旸瞅着他,要伸手拿章鱼丸。 “还挺凶?”郑栖声音很轻,抬眉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眼底带着闷声发大财的笑意,还轻声感慨:“看不出来啊。” 余旸就很生气:“你笑什么笑。” 郑栖靠坐过来一些,两个人手肘相抵,余旸有点不自在,郑栖的手又靠过来,俩人手臂肌肤相贴,这种触碰若有若无,余旸觉得有点痒,甚至感受到郑栖身上的温度,他就不自觉多看了郑栖一眼,郑栖像往常穿一件宽大 t 恤,不知道为什么,余旸特别喜欢郑栖手臂内侧——兼具力量感与白皙,俩人一起牵手时,余旸总会不自觉摸到郑栖手臂里面一侧,好喜欢啊。 他脸上那个创可贴还在,可他看上去真的一点也不痛,整个人在晚风中放松又舒展,还惬意十足地喝可乐,“你喝吗。”郑栖终于问了一句。 余旸摇头。 郑栖朝余旸抬了抬手指,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余旸凑过去,郑栖的呼吸尽在耳畔,“可乐真的太难喝了——”“嗯?”余旸抬眸看他,很快,郑栖的唇覆上来,比晚风更温柔,在高空又昏暗的角落静寂亲吻余旸,他呼吸很慢,带着淡淡的眷恋,“可乐没有气泡。” 看着你进操场,即使很不开心,也要努力奔跑起来,朝天空喊一句‘唔呼’,喊完仍不解气,要爬在杠上,坐在高空中背对人群,宣誓心中不满。 余旸呼吸颤抖,郑栖多半是知道了,有点害怕郑栖怪他管得太宽,他试着躲开,郑栖的呼吸追过来,吻住他,所有情绪藏在唇舌间,那些说不出口的感激、心动、懂得,一并融化在这个吻中。 天空彻底暗下来,不远处亮着路灯,俩人坐在最高处,分享同一枚章鱼丸。 郑栖喊他:“余旸——”“嗯?” “余旸。” “干嘛。” “余旸……”郑栖敛着眉眼。 “你喊我干嘛。” “老婆。”郑栖侧过脸,想着这几年一直在奔波,他的呼吸停顿了一下,“我有家了吗。” “废话。”余旸眼里晃着泪光。 ——其实我并不知道婚姻是什么。 余旸想起之前郑栖说的话,其实他也不懂婚姻,多少人在为这件事闹得不愉快,尽管殒身者是少数,大部分人要回归鸡毛蒜皮和无休止的争吵。 如果结婚对象是郑栖,余旸还是愿意一试。 想有一个家,分享快乐,也分享疼痛,相互守候。这算不算婚姻的意义。在发抖 直到消灭所有章鱼丸子、喝完气泡殆尽的可乐,郑栖才觉得余旸情绪好了点,他清了清嗓子,问:“你撒了多少钱。” 余旸侧过脸:“不要你管。” 郑栖语气很无奈:“拜托,下次撒钱想想我,我每天都要还债好吧?”说完,他挠了挠头发,像是有点无语,今天回去得另记一笔钱,本来按照正常计划,就算他跟吴峰有点不愉快,他还是会跟吴群友谈,肯定不会赔这么多。现在想想,还是吴群友老道,怎么着都不亏。 保不齐吴群友还要回去谢他那个表弟,吴群友哪肯做恶人。 “不要你还的。”余旸说。 郑栖将脸颊埋在臂弯处,轻笑出声:“咱们回家吧。” 这时候操场人渐多,飞虫在灯下萦绕,还是学校让人觉得心安。快要到达地面时,余旸忽然转过身体,反手抓住金属杠,朝郑栖抬下巴。 郑栖秒懂,直接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余旸。 两人朝操场赛道走,牢牢地牵住对方,好像都在弥补未能在校园牵手的遗憾。现在想想,还好没在校园恋爱,那种恋爱经不住考验,不像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会坚定地站在彼此身边。 幸福讲究时机,婚姻也是。 良久,郑栖定定地出声:“年终赛结束就好了。”他看着余旸,目光深邃而沉静,“之后我想做点别的事情。” “什么事?”余旸问。 郑栖想了想,“按部就班上班肯定不行。”他呼吸很沉,“我想好了告诉你。” 估计他心中已有打算,余旸只是点头,问:“年终赛很重要吗。” 郑栖说:“很重要,奖金翻倍。” 这场比赛所设荣誉与奖金像磁石一样吸引郑栖,他太渴望这样的机会去证明自己——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断职业发展,结婚以后,他来回两地奔波,为的不就是踏实过日子,真正给余旸幸福。 “训练强度会更大吗。” “会。”事实上赛事难度也随之提高,风险与收益并行,郑栖不想让余旸担心,没说太多细节。 余旸心想,到时候只要有空就带老胡一起去看郑栖,属于老胡的太空背包他早就买好了。 说来也是奇,郑栖最早特别不能忍受老胡,到现在竟然能跟老胡和谐相处,有时候郑栖在书房用电脑,老胡会跳上桌,再习惯性地蹲在郑栖肩头,眯着眼,像在是打盹儿。 每当郑栖动一下,老胡会微微睁开眼。 “你下去。”郑栖说。 老胡像是没听见,继续闭目养神。 郑栖哄猫哄出经验了,先往老胡脸上吹气,老胡睁开眼睛,朝郑栖凑过去,一脸有什么好吃的快给我的表情。郑想特别不能忍这种时候,那块黑斑真是巨明显,简直要怼到他眼皮上了。 到最后老胡白期待一场,又把脸转过去,几秒后,它忽然皱起鼻子,黑斑随之动了动,张嘴,露出锋利的小牙齿,鱼干在它嘴里嘎吱直响,不少肉屑掉在郑栖肩上——郑栖就这么一脸木然地喂猫。 说喜欢吧,也没有很喜欢;说很嫌弃,也还能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凑合着呗。 小鱼干吃到末端,老胡东嗅嗅,西闻闻,确定再没有鱼干了,敏捷地跳下来,猫爪子踏在桌上,像雪花一样毛茸茸的形状,郑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老胡听见声响,以为还有吃的,回头,用黑斑鼻子对准郑栖,郑栖挡住眉眼,还懒懒地挥手,示意它快点走。 其实郑栖有张开手指偷看,但桌上已经空无一猫,好吧,相互瞧不上。 为了准备年终赛,郑栖这次换了新的训练场地,这段时间跟他切磋技术的车手更多了,余旸经常看见骆教练在群里发视频。单看动作,应该是特技赛。 那天是阴天,余旸像往常一样坐休息区,不知道为什么,他左眼一直在跳。再看赛道,障碍物与凹坑泥地遍布,前路充满阻拦,郑栖全副武装,俯身压低重心,再加速,连人带车腾空而起,机车和车手在空中形成一道风景线,余旸的心揪成一团,好半晌才心跳如常——车子颠簸落地,泥泞溅得飞起,有几道挂到郑栖赛服上,车子嗡鸣,后轮陷在泥泞中打转,前方在倒计时,眼看时间不多了,郑栖竭力控车,弓着背脊,终于带着车子甩开泥泞。 特技赛玩心跳,余旸总算体会了。 中途郑栖过来休息,余旸悄声问:“现在还能退赛吗。”他真的好担心郑栖。 郑栖喝了一口矿泉水,目光定在赛道上,像是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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