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太久没做活了,手指生疏了不少,堪堪绣出一丛连节翠竹的轮廓,就花去快一个时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线筐里翻出翠绿湖绿和墨绿三色丝线来。
这时,窗边人影一闪,顾廷烨自己甩开帘子,阔步进来了。
明兰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赶紧去看漏壶,才刚过巳时初刻。
&ldo;今儿怎么早回来了?&rdo;明兰笑着要起身。
顾廷烨迅速上前几步,把明兰按回到榻上:&ldo;你昨夜没睡好,做什么针线,还不谢谢。&rdo;随即他自己也坐到榻边,又道,&ldo;我顺道回来换身衣裳,回头还要去校场。&rdo;
明兰就要叫夏竹进来给他更衣,却又被他拦住:&ldo;不急,你陪我坐会儿。&rdo;
明兰只好安坐在榻上,一侧头,见外面日头渐高,明丽旭烈的光线,透过新糊的浅绯色纱窗,流淌在朱红绚丽的朝服,淡淡的落在他身上,脸上,俊挺的眉目,却笼了一层阴霾。
她正犹豫着如何发问,他却开口了:&ldo;今日早朝一落,我就进宫面圣了。&rdo;
&ldo;……哦。&rdo;明兰。
&ldo;我向皇上求qíng了,说他们虽罪有其行,还请皇上网开一面。&rdo;
明兰垂着头,暗问自己,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惊奇。
房中寂然,次间梢间也是一片宁静,但凡他们夫妻在一起,丫鬟们都会很有眼色的悄声出去,只在外头耳房或水房留几个听使唤的。
&ldo;……并非我心软了。也不是被他那三寸不烂说动了,他们,断不值得怜悯!可,可……&rdo;顾廷烨一阵烦躁,猛的站起来,挺拔高大的身形,在屋里走来走去,犹如一只困shòu,满身的凶狠酷烈,急yù发泄些什么。
明兰揉着太阳xué,头痛的更厉害了。
&ldo;可是,可……&rdo;他本性刚烈果敢,此刻,似乎满心的不忿,却又说不出口,只能重重一拳砸在明光如镜的檀木桌面上,上头的粉瓣水青瓷茶盏俱跳了一跳。
&ldo;我恨不能叫他们也尝尝那颠沛流离,冤屈不白的滋味!&rdo;他灼热的目光中,咬牙切齿的愤恨,过了好一会儿,他胸膛起伏渐平。
&ldo;……只是这样做,&rdo;他颓然坐倒在明兰身边,&ldo;对以后……会好。&rdo;
明兰有些明白他的愤怒了。
从他内心来说,他的确想见死不救,但昨夜思虑再三之后,他权衡利弊,最后还是按捺下了性子,于是,他就屈的厉害,只恨老天太流氓,他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偏偏要捆绑销售。
他这会儿回来,不是来换衣裳的,而是心头憋的狠了,想找个地方说说。
其实,明兰也思考了好些天,当年四房五房针对顾廷烨,原因无非有三:一则,看不起盐商的儿子,觉着辱没了自家高贵的门楣;二则,留着个有资格讥嘲他们的人,白家的钱他们用着不安心;三则,自家儿子不争气,怕在老侯爷面前失了面子,需要个顶缸的,哪有比顾廷烨更好的靶子。
几下一凑,他们就愈发轻视敌视顾廷烨了。
可是,这些混蛋虽然可恶,但却没有原则性深刻的矛盾,真正刀出见血的争斗,恰恰是在长房自己里面。
&ldo;我家四姐……你知道吧。&rdo;明兰沉默了许久,忽然道,&ldo;就是嫁入永昌侯府的那个。&rdo;
顾廷烨微惊,点点头。
&ldo;我与她从小就不对付。&rdo;明兰伸过手去,去拉他的大手,触手处一片冰凉,她缓缓道,&ldo;她不喜欢我,因我抢了她在祖母面前的体面,抢了她在先生跟前的风光,抢了父亲对女儿的关怀;而我,也不喜欢她,她这人……心地不好。&rdo;
顾廷烨侧着脸,他虽不知明兰为何要讲这番话,却静静听着。
&ldo;有一次,我花了半个月给父亲祝寿的新鞋,她借口看花样,故意给剪坏了,我只好连夜赶制,熬了几夜不睡重做一双。&rdo;
明兰语调平静的叙述着,低着头,一下一下的,柔柔的揉着顾廷烨的大手,&ldo;从小到大,她算计过我不知多少次了。在父亲跟前说我坏话,在太太处挑拨离间,我往往要花加倍的力气,才能转圜的回来……&rdo;
为了提防墨兰,她从来不敢送吃食给父兄,每一次,她都小心翼翼。
&ldo;你怎么不狠狠还回去。&rdo;
顾廷烨沉着面孔,反手握住明兰的小手,掌心温软滑腻,心中微疼,想她生母早亡,虽有祖母庇护,但到底生父跟前没有说话的人,上有脾气不好的嫡母和嫡姐,下有工于心计的姨娘和庶姐,也不知这些年怎么过来。
&ldo;一开始是没能耐,想不出好法子来。&rdo;明兰仰着脖子,苦笑着回忆,这是真话,&ldo;后来大了些,我也暗中欺负了她几下出出气了,可惜,败多胜少。&rdo;
顾廷烨冷硬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点了一下她的俏鼻子,轻骂:&ldo;你个没用的。&rdo;在他看来,小姑娘之间的斗气到底只算是闹家家。
&ldo;有一次,她差点拿碎瓷把我的脸划破了,那次,我气极了,就想着,将来她倒霉时,我一定狠狠落井下石。&rdo;明兰轻咬朱唇,笑的小小淘气。
顾廷烨面色遽变,不待他开口,明兰复又归于平静:&ldo;可现如今,我却不那么想了。&rdo;
她顿了顿,淡淡道:&ldo;只要我过的比她好,她每瞧见我一回,就会难受的要命,就会彻夜反复睡不着觉。&rdo;
以她对墨兰的了解,眼看着自己风光锦绣,看着如兰幸福美满,会比杀了她还难受,嫉妒和悔恨的毒牙会夜夜噬咬她的心,折磨的她辗转难眠。
顾廷烨微微眯起眼睛,他是聪明人,如何不明白明兰的意思。
四房五房长年处于老侯爷的庇护之下,早不懂得如何应付外头的风雨,下头子孙也没看见特别出息的,长房的顾廷炜读书到如今,还只是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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