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冷笑:“还得是如你儿这般的年轻人,在上京待了整四年,长公主都没看上他。偏偏到了如今二十有三的年岁,叫殿下一忽儿发觉他这颗沧海遗珠了,不过一月就着急忙慌地娶进府。”此话怨念深重,讽意十足,足见夫人“老货”一词的威力巨大。“你还好意思说,都怪你坏事,叫我不得亲见行儿娶妻一幕。”这就是完完全全的冤枉了。裴矩不由叫屈道:“这如何能怪到我头上,不是你带着无咎先走的吗?”他被授官为河东道别驾,月前正忙于道中春耕农事,岂料妻子接了儿子的信喜不自禁,当日便利落地带着次子启程。还是他了完公务,快马数日才追上这母子二人。柳氏心中有气,充耳不闻,只兀自感慨道:“我行儿都成婚了,想来这二十多年当真如同弹指一般!”又瞟眼身旁人:“幸而老天厚爱,叫我容颜如昔,到了殿下面前也不会令我儿失礼。”她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皇家儿媳已是千般称心,万般如意。事实上,裴时行的婚事已然成了母亲的心病,只要不是太过分,谁收了裴时行她都能接受。可对方是容颜美艳、地位尊贵的长公主,她惶恐之时,也忍不住要多念几遍佛。会令儿子失礼的裴矩:“……”远在上京的新驸马并不知父母的唇舌机锋。帝后辇毂亲至长公主府送嫁,鼎沸的丝篁声传扬坊市,府中结灯饰彩,高朋满座。方才在正堂观过礼,帝后便送长公主入锦绣青庐。少了气势迫人的皇帝在座,席间氛围在清软乐声中重新松弛。崔青霁同兄长坐在父母中间,小丫头点墨双瞳灵气十足,蹙眉滴溜溜转几转,还是忍不住凑到阿娘身旁附耳。“阿娘,殿下不是很讨厌裴大人么,为何要同他成婚?”辛盈袖纵是知晓些许内情,此刻也因女儿的话悚然一惊。母女二人相似的眼眸对上,她飞快低语道:“哪有这事,不许胡说。”小丫头不服气地鼓了鼓脸蛋。明明就有。可方才观裴大人眉目间笑意宛然,行礼时嘴角扬的压根压不住,分明一副很情愿的样子。看来他是不讨厌殿下的。她换了个问法:“那裴大人喜欢殿下,为何从前又要弹劾殿下,好奇怪啊。他就像沈耀卿似的,口里说着喜欢我,却总是扯我辫子、在我身边大声讲话呢。”一旁的崔恪终于听清了这句,不禁竖眉问道:“谁?沈耀卿说他喜欢你,沈少监家那小子?”崔青霁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并不打算理她阿耶。这是她同阿娘女子间的私房话,阿耶怎的这么不识趣。她望一眼身旁老僧入定、好似耳聋多时的哥哥,再次感慨阿耶的不懂事。辛盈袖夹了整箸菜堵住崔青霁的嘴。她并不想在长公主婚筵上谈论她同新驸马究竟谁喜欢谁的问题。“阿娘也不知。裴大人中正纯直,恪职尽责,哪里就同你们小孩儿家一样,或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崔恪侧眸望她一眼,嘴角动了动,终究忍住了话。恪职尽责的裴大人在席间几番辗转,再三酬谢过宾客,待平暮上灯时分方得去见他的新妇。道清眼看着郎君整饬仪容,漱过三遍口,最后含上香丸还不放心地复问他:“如何,现在可还有酒味?”他诚实地摇了摇头,见裴时行终于松了口气。素日端方不近人情的御史难得有这般时刻,哪怕被人频频灌酒也只能来者不拒。他提前找好同僚帮忙挡酒,但崔恪今夜不知哪根筋搭错,的确有在帮着挡酒,却又不是很尽心。裴时行举樽时在袖服后示他以眼色,崔恪却好似目盲一般故作不见,连累他这个新郎官被人灌下不少酒,几乎可谓尝遍百酒滋味。这笔账日后再算。眼下终于收拾妥当,裴时行抛下道清,也无暇顾及一路上朝他行礼问安的侍人,径自大步朝青庐迈去。而后在帐前倏然顿步。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心头突突冒出的火气,以及身下某处虽有缁祂纁裳遮挡,却仍是显出过分的地方。上京高门里头的一群纨绔子弟向来是红烛呼卢,黄金买笑,年未加冠便尝过朱唇玉臂,在脂粉堆里头打过滚儿,探遍红罗裙下芳幽处的。众人亦不知长公主孕事,今夜轮转席间敬酒时恐怕是谁敬过来一杯鹿鞭酒。这在大周如今的婚筵上也算常见,毕竟是年轻儿郎一生仅有这么一遭的喜事,只要闹得不过分便都算为新人添趣味。他甚至不能斥对方一声过分。裴时行心头浮现出几个挤眉弄眼的面孔,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人之一世,竟当真能在同一物事上栽倒两回么?他自然不能以如今的失礼模样示人,裴时行折身。青庐之外的众侍卫俱望见新驸马独自于向晚时分渐起的冷风中默立良久,想必是抱得佳人归,难掩亢奋。裴时行的亢奋倒不在面上。直到他十指指尖都被夜风吹得冰凉,却依旧难掩逞凶的燥意。一时体验冰火两重天究竟是何滋味。待到小半个时辰过后,企鹅裙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以正理本文头脑与身体一齐平静,方才“近乡情动”过一回的新郎官才再次站到青庐面前。裴时行只觉心口情愫溢的满满。踟躇片刻,男人修长指节终于颤颤挑开了帐幕。庐中婢女低头鱼贯而出。她们在庐中早闻得外间动静,只是殿下不动,于是众人都耐心地等着新驸马自己挑开帘幕。听云走在最后,望一眼俊美的驸马,又望烛光下明艳不似凡人的殿下,终于含笑合上帐帘,留这对小夫妇独处。青庐中的裴时行站在原地,好似也被眼前昳丽妩媚的美人摄走全副神魂。本朝风俗,身系婚约的未婚男女在大婚前月需“避面”,故而他同元承晚已一月未见。日子随庭院中的暮云一道流淌,上京城日日车马骈阗,人如潮水马如龙,节物风流如旧。他素日也与过往的四年无异,每日傍晚下值,抬头或恰见檐角斜阳因归林群鸟而晦明不定。一如以往。只是年轻的御史于台中理事罅隙,抑或静夜览卷,总会不禁思及某人,为她恍神。现在那人就在眼前了。她今日同他结发共髻,携手在众宾面前拜过天地圣亲,敬慎于宗庙。上京的日月山河作鉴,天下人都会知晓元承晚同裴时行结为夫妇。共牢而食,合卺而酳,自此亲之爱之,同体共命,七情相担。她是他的了。元承晚见他踟躇半晌终于入内,这才懒懒拾起手边扇子遮覆面前。她一双美目自榴红扇纱后睇向那尚且怔楞的男人。心口也有些陌生的情绪在轻挠。这也是她第一次成婚,没甚经验可谈,所以长公主以为,这份情愫约莫是紧张。虽不知日后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但眼下总归是个值得慎重以待的时刻。那么这样的时刻自然该由她来主导。长公主红唇微启,本欲直呼其名,但又觉可为她第一次花烛夜保留些许意趣。“驸马,你还不过来?”青庐中烛光绵暧缠长,令长公主娇柔的嗓音也恍惚染上几分情意。一袭红衣的俊朗男子终于有了动作。二人对望,元承晚直直望进裴时行眸中幽邃。这才知他究竟是以一副怎样直白的神情对她。漆黑双瞳映出跃动红烛,那一点光极盛又极亮,令他整个人带了侵略的意味。好似痴迷不悟的合浦渔人终觅到毕生追寻的连城明珠,正待按捺住遍身涌动的狂喜,上前擢取。他以为他是渔人,她为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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