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机匠的事。听完以后,严霁楼轻抚眉头,似乎对此也有些头疼,不过他还是平心静气地?告诉对方,不必着急。织造局下设有三个名叫所官的头目,一个就是眼前?这位,负责海外出?口事宜,一个负责管辖机匠,还有一个负责宫廷皇室和百官的用料供给。他知道管辖机匠的那?位所官,生性贪婪善于算计,把机匠每天四升的春季口粮,按九折发放,剩下的到冬季才发放给机匠,这个时间差内投机倒把所得都进了自己腰包,底下机匠们发觉他暗中做手脚,惹得人心纷乱,时有烦言。“这件事你不必急,我已经有了谋划,不日即将?见成效,”严霁楼看?着对方沧桑的脸,笑道:“不过你这么做,倒令我很意外,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为了底下工匠,得罪自己同僚,似乎并不是划算的做法。”“我只求问?心无愧。”“好一个问?心无愧!”两人又说了几句公务上的事,严霁楼忽然话?锋一转:“这香怎么样?”海关郎中似乎有些骇异,不过他其实也早已注意到大?厅里的香味。“花气无边熏欲醉,灵芬一点静还通”,此人在走前?这样道。他早听闻这个严大?人,颇得圣意,乃是皇帝面?前?的一大?红人,本以为是个佞臣,今日一见,倒令他有些收回?成见,听说自他掌管江南织造局以来,政绩斐然,去年丝绸产量翻番,更难得的是,真的肯替织工着想,因此,就连一向?最厌恶的香粉一类,似乎都变得沁人心脾了许多,他那?样说,也是有归顺的意思。严霁楼起身,没想到这香还能为他解决政务上的难题。回?到自己卧室,床头,小厮已经替他点上香,是篆香,形状十分漂亮。听老管家说好像叫什么百刻印香,里面?含松柏。在松柏的清苦气中,严霁楼抱着从老家带来的寡嫂曾经穿过的衣服,睡着了。他告诉自己:从长计议。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也不管她是不是已经嫁人,他都不在乎了。这回?,这回?一切都要从长计议。说好的从长计议,严霁楼第二天就等不及又去了一趟。雨停了,今日是个大晴天。同雍州的旱热不?同,金陵的夏天如同一口雾气腾腾的大锅,即使躲到凉荫之下,也有无数热气自脚底蒸腾而起。绿腰便也穿得清凉了些。鹦哥绿的抹胸,外罩月白色水纬罗对襟衫,下着?白碾光绢挑线裙,坐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捣香药,一双猩红春缎白绫高底的绣履,轻轻来回荡漾。才一开市,就有人上门。“姐姐。”绿腰见原来是对面梧桐书院的学子,恐怕是才入学不?久,年龄很小,一脸的青春稚气,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常来她这里,短短几天跑了好几回了,除了昨天下雨才没?有露面,他把?她叫姐姐,她说过几回,他倔强地不?肯更改,后来也就罢了。“我……我想要枕顶香……”少年红着?脸说。绿腰摇头轻笑,“不?行呢,这是大人用的东西。”原来这枕顶香,于床笫之间有额外的功效,为了增加进项,每家香料铺子基本都会暗中备下,她也不?例外,没?有人肯同钱过不?去。“我有钱,愿意出钱。”“那也不?行。”绿腰轻轻挑眉,本来就描得?细细长长的蛾眉,弯成柳梢上的弦月。“怎样才可以呢?”绿腰俯身?支颐,在柜台前轻轻一笑,唇上的红随之溢开,“那要快点长大才行哦。”到底是后生仔,看见这副云鬃叠翠,粉面生春的样子,一溜烟便跑掉了。阶下,穿一身?红色补子官服的严霁楼,立在转角,气势不?善,倒像个镇店的邪神?,惹得?行人纷纷远避。他本来是要去衙门的,马不?听话,把?他驮来故衣巷,却撞见这样一桩艳事。他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真的还是他的寡嫂吗?不?像是了,他认识的那个她,听了这种轻薄的话,只会像个老夫子一样板着?脸,狠狠地将对方?训诫一番。他的寡嫂,永远穿宽袍大袖,上衣纽扣系到最上一颗,锁骨和细腰藏在宽松陈旧的外衣下,是别?人永远窥不?见的圣地。她不?会涂脂抹粉,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的寡嫂,不?需要这些庸脂俗粉装点,更别?提那样挑的细眉,和红到冲人的丰唇。她走在乡间小路上,像是一只羔羊,而不?是像这样聒噪的鹅,或者?无所顾忌的野马。严霁楼忍住当面对峙的冲动,他翻身?上马,回到织造局,一口?气写了几个月内堆积的公文?。不?一会儿,主?簿告诉他,上面的寿辰快到了,严霁楼想了想,写出个单子:轿一乘、铁梨案一张、博古围屏一架、满堂红灯二对、宣德翎毛一轴,以及吕纪《九思图》一轴、王齐翰《高闲图》一轴、朱锐《关山车马图》一轴、赵修禄《天闲图》一轴、董其昌字一轴、赵伯驹《仙山逸趣图》一卷、李公麟《周游图》一卷、沈周山水一卷、《归去来图》一卷、黄庭坚字一卷,御书房收。此外,还有天宝鼎、汉垂环樽一座收、汉茄袋瓶一座、秦镜一面、珐琅象鼻罏一座、珐琅索耳罏一座。1“这样是不?是有些……少了,”主?簿很谨慎地问,“去年时候进献的大约是这些的一倍。”严霁楼忽然沉默,是这样吗?看来世人所称佞臣也没?有冤枉他,他的确是个媚主?之人,知道当今圣上好书画风雅,便可着?劲地收集古玩字画。外派的几年磨练了他,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或许她也是一样。他在宦海浮沉,为免船倾舟沉而以命相搏,她何尝不?是在市井之间艰难求生呢,一箪食一瓢饮,绝不?是什么圣贤书上安贫乐道的证明,而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的贫贱生活。他忽然明白,面对她,自己又一次犯了傲慢的毛病。就像那年周礼告诫他,要小心寡嫂,要保持距离,他想也没?想,就说那是“无稽之谈”,而面对后来真正?的无稽之谈——结果证明,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周礼在科场的造诣上并不?如他,却比他更早地窥见事情的端倪,或许他应该感到惭愧。她是个活人,是他一直在刻舟求剑。想到这儿,严霁楼放下笔,嘱咐衙门的主?簿,喊来老管家。-又是快要打烊时候。昨天那位大户人家的管家又来了。绿腰暗自称奇,难道他又是来买香的吗?就算是当饭吃,也不?会消耗得?这样快吧?“掌柜的,我是来求您帮个忙。”这话令绿腰摸不?着?头脑,她一介市井妇人,如何能帮得?了他们这样贵人的忙?“昨天从您那儿买的水沉香,我不?会点,全给煮坏了,搞得?家里烟熏火燎。”绿腰原本在算账,手底下一边和人说话一边播着?算盘珠子,听见这话,不?自觉放下手里东西,皱起眉头。不?应该啊,她听说他是外行,第一次用香料,推荐的都是易燃易储的大众用品,应该没?有什么难度才对。绿腰想了想,恐怕是对香气不?满,要退货了。她倒也不?纠缠,很慷慨地说:“那你拿过来吧,我帮你处理,退换皆可。”“不?是不?是,我是想请您上门,由您来为我们府上焚香。”绿腰瞪大眼睛,她知道有些高门大户,家里园林广阔,竹木繁盛,花草葳蕤,为了更好地表现天地自然的灵气,一般都会配备专业的焚香和调香艺人,但是叫她这个卖香的上门,却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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