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和瑞王妃还有宁南郡主被带到了。前后左右都有禁军拱卫,他们事前都梳洗过,甚至瑞王还穿着他那套亲王级别的绣有仙鹤的朝服,但就算怎么盛装打扮,他们不过是失败者,这么多日被囚禁被关押,怎么可能脸色会不憔悴,形容会端庄好看?
主持祭典的礼部官员重述了瑞王犯下的九大罪状,当场便要喂给西萨真神。底下黑压压的一片百姓人群中,就有玄衣教的教众,曾经他们的至交、亲人或是长辈被迫害被杀戮,或是被喂给西萨真神,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现在南诏瑞显皇帝薨的消息已经发丧,瑞王又成为将死之人,大仇得报,也算是大快人心。
瑞王妃和宁南郡主因是女眷,虽可逃过一死,却要被终生囚禁,这样活着,或许跟死了也没两样。
李毓并不了解南诏的风俗,这还是第一回听说这种处以死刑的方式,压低声音问:“西萨真神是什么?”想想也不可能跟西唐那些教派一样,比如崇玄,是拜李耳为祖师爷的,也绝不会把人送去喂祖师爷。
这个问题的确不太好当众说,李毓是西唐人这么问倒没什么,她现在身份不同,如果说西萨真神是条大黑蛇,显然是对真神的不敬了,便用内力传音道:“西萨真神是国师当年豢养的黑蛇,在南诏,如果把人喂给西萨真神,西萨真神却没有吞食那个人,那就说明此并非罪无可恕,也就可以当作无罪了。”
到目前为止,西萨真神作为一条蛇,还没有放过什么“食物”的先例。楚云侑这么做,不过是在天下百姓面前,证实瑞王罪无可恕,而他所作所为坦荡光明罢了。政客,自然是知道该如何把握人心,如楚云侑这样参透人心的君王,更加能够掌控民心所向了。
李毓却根本没接她的话,反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他的眼神灼热,却并不露骨讨厌:“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楚昭华笑了:“今日我穿得的倒是绛色,可跟缟衣茹藘没什么关系。”她这一笑,更增容颜清丽秀美,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眸子清澈如水,就这样往他面上一转,两分揶揄,三分笑意,便是极美的。她倒也回出一点味来,既然“缟衣茹藘”都“聊可与娱”了,要是还有锦衣华服在身,那更能引人颠倒。李毓夸起人来,也是要拐弯抹角一番的。“陛下,罪臣之女有话想说!”在述完瑞王的罪状之后,宁南郡主突然挣扎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和地面碰撞的声响就是光听到了都觉得肉疼,她抬起一张素白的脸,眼泪从眼角流淌下来,划过脸颊和尖尖的下巴,她生得美,再配上这样凄楚的表情和泣血般的诉说,便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动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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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侑背负着双手,脸上不动声色:“你还有何话想说。”
瑞王篡位夺权,证据确凿,亲眼目睹的人证也不少,无论南宁郡主如何口坠天花,都没有办法颠倒黑白。
“父亲近几年来,为奸人所蒙蔽,的确起了不臣之心。父亲在府中养了私兵,和一些朝臣结党营私,勾结允王叛乱,这的确不假。”
原本观礼的朝臣们见宁南郡主突然站出来,还以为她想向楚云侑求情,本来都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就算楚云侑再是跟宁南郡主手足情深,可怜她现在的凄楚模样,光是谋权篡位这一条,就足够死上十回了。可是现在,宁南郡主竟然亲自站出来,历数瑞王的罪状,还说出瑞王跟一些朝臣结党营私的话来,从前站在允王和楚云侑之间摇摆不动的官员就开始头痛了。
“宁南发现以后,自知人微言轻,不敢劝,也无从劝起。”宁南郡主哽咽道,“才招致今日祸患。宁南在这几日便时常想,若是宁南身为子女,早日相劝,或许事情并不至于到此地步。陛下,这都是宁南的错,宁南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请陛下饶恕,但是宁南的母亲却是毫不知情的。母亲如今年老体衰,郁郁终日,请陛下赐死宁南,饶恕宁南的母亲!”
在南诏,女子的地位虽然不低,可女官的品阶最高也不过五品,别说朝堂之上没有女人的身影了,就是在后宫之中,妃嫔也是不能干政的,南诏皇族的规矩摆在那里,宁南郡主就是要劝说父亲不要造反,瑞王爷也不可能会听的。可她现在竟一个人把罪责都杠下来,只是为了换取母亲将来的好日子,什么叫至孝至纯?这就是至孝至纯!
这就是她想要给底下这么多百姓看到的至情至性的一面。至于楚云侑不会相信,那根本不重要,楚云侑刚刚继位,正需要民心,她越是这样把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就越是容易获得百姓的同情。
宁南郡主重重地朝着瑞王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十分用力,额头很快便磕破了皮,溢出了鲜血,她就这样顶着一额头的鲜血站起身来:“女儿没有劝说父亲改变主意,也没有大义凛然向陛下禀报父亲的所作所为,前者是不孝,后者是不忠,女儿的确无颜存活在这世上。但是父亲,这回的确是我们错了……”
瑞王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又想起她曾经金枝玉叶受到千宠万宠,不禁有些凄恻。眼前的,是他最喜爱的女儿,他曾经遗憾过,若宁南身为男子,必定不会比那些皇子要差了什么,可惜她偏偏就是女子。墸墸墸墸墸墸
这一番至情至性的表演,所有人都看得默不作声,唯有李毓低声笑道:“我猜下一步就是弑父了。”
楚昭华经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道,本来宁南郡主是要作为和亲人选,嫁给李毓的,可惜此生看来是没什么机会让她进入西唐一展抱负。李毓现在还能说几句风凉话,要是像上辈子一样头上发绿,这风凉话估计也说不出口了吧。
“女儿是不忍心见父亲连全尸都不留的。”宁南郡主字字泣血,眼泪大滴大滴地顺着眼眶掉落,就连肩膀都因为哭泣而颤抖,可她就算哭成这样,也是哭得极美的,我见犹怜,一点都没有丑陋不雅姿态,“对不起,爹爹。”她话音刚落,上前一步,手中捏了很久的簪子噗得一声刺入瑞王的胸膛,正刺中心脏的位置。
瑞王根本没有想到还哭得梨花带雨像个泪人一般的女儿会突然对他下手,惊诧地连眼睛都瞪大了,高大的身躯在晃了一晃后,向后倒去,双腿抽搐两下,竟是立刻气绝身亡。
宁南郡主握着拳,呆呆地看了自己父亲的尸体几眼,突然望向了楚云侑,楚云侑身边的侍卫立刻警觉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会想刚才刺杀瑞王一样刺伤皇帝。最终,她猛地朝祭台上那根冲天汉白玉柱子撞去。看管她的侍卫没想到她会突然刺杀自己的父亲,也没想到她突然会撞柱子,再加上她曾经到底是受尽宠爱的宁南郡主,也不敢用武力制伏她压制她,竟然被她甩开了。
等到侍卫抓住她的手臂的时候,她已经一头撞到了柱子上,撞得满脸鲜血,看起来也是格外凄惨。
她撞柱子的时机和角度也是极为巧妙,正好撞在柱子上的机关上,只听一阵铁锁拉动的声响,祭台下方的铁笼竟慢慢抬起。楚棘脸色铁青,依照他的官阶,他是没有办法站在最前面的,原本以为那几个禁军侍卫平日里都是办事牢靠负责之人,绝不会出岔子,可是现在看来,他们根本就被宁南郡主糊弄得阵脚大乱,还误打误撞打开了祭台的机关。
那个祭台的机关底下是什么,他们哪里还会不知道。现在贸然打开机关,根本没有做好防护,可是西萨真神是不会管这么多的,按照它之前吞食蛊师的情况,若是伤害到什么人,那该如何是好?
楚棘脸色黑如锅底,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用轻功从一众高官女眷的头顶飞了过去。最前面有他们南诏的皇帝,也有西唐的楚王,若是出了什么事,就算他们全部陪葬都不够!若是西唐的楚王伤在南诏的都城里,又或者干脆是死了,西唐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顺势铲除南诏?可是他再快,也还是慢了一步,只见一条巨大的黑蛇从地道里探出身子,它虽然体积极大,可行动却迅捷灵活,几乎在一瞬间,那双如同灯笼般巨大的黄色眼睛已经贴到了楚云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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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华斜着上前一步,正站在楚云侑的身侧的地方,把声音用内力凝成一线,朝黑蛇扑去:“站住!”她在玄衣教的书库中,找到当年国师的几本手札,里面也提到国师是从西唐和西戎交界的蜃海城附近找来的,因为黑蛇到底是畜生,根本听不懂人话,但却对声音非常敏感,他平日里就是把言语凝成内力发出来驯养黑蛇的。
她现下只是站得离楚云侑很近,并没有挡在他的身前,虽然站得位置太近有些僭越,可在这种危机的时刻,倒也不算什么了。宁南郡主倒在柱子边上,满头满脸的鲜血,可是嘴角却绽开了笑纹,她非但不会死,将来也很有可能不会被关押囚禁,可是楚云侑就不一样了,他如果被这条黑蛇给吞了……
她太知道当年国师在民间的威望,这威望甚至可以给一条畜生蒙上神圣的光彩,愚昧无知的百姓信奉所谓西萨神这么多年,可她是不信的。不过是一条活得长久些的黑蛇罢了,一条黑蛇懂得些什么,谁出现在面前,它就会吃掉谁。这么简单的道理,可在百姓的眼中,那就完全不同了,如果它吃掉了楚云侑,是不是就说明楚云侑并非真命天子,反而罪大恶极,既然他不是,那么瑞王和允王互相勾结叛变,也不过是天命所归,现在允王的头被砍下来挂在自己的军帐外面,瑞王也死了,真正天命所归的人应当是她!
黑蛇那几乎都快贴到楚云侑身上的大脑袋停顿住了,它有些迷茫地看了看楚昭华,分叉的舌尖吞吐着,几乎都碰到楚云侑的鼻尖了。楚云侑依然负手而立,不但没有后退,甚至连一点胆怯害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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