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玦撂下笔,声音低沉了些:“本王新收的……徒儿。”他没有习惯这个称呼,提起时,如同呢喃初识字,蜻蜓点水一般略了过去。徒儿。他才不会当着江洛瑶的面叫,但是……他发现自己好像挺喜欢这个称呼的,短短二字,还有点趣味在里面。好像是很多年前吧,他亲自去抓一些尸位素餐只知道整日取乐的大臣,刚好去的是听曲的小楼,把那些蛀虫抓了个正好。当时,为了行事隐蔽些,他没有叫停那只曲,在发落罪臣的时候,分心几许,听到了唱词中的戏。这戏,自然不是什么正经戏,伶人咬字软糯低柔,水袖婉转抛起缠绕,像是缱绻勾人的妖……摄政王盛玦没有全听,所以也没记住什么戏份,只是最后出来的时候,耳朵里全是那暧昧的一声声“师父”和“徒儿”。他这个脑子就是这样,越不想记住那些不入流的东西,那些东西就越会在事后不经意间流窜在耳畔,事后,或许是几日,几月,也或许是几年。想来,那不正经的戏,讲的也不是什么中规中矩的东西,无例外,也是风花雪月事儿罢了。戏文里的师徒,当然也不是实际中的白胡子老朽和愚笨书生。盛玦不想去回忆,但脑中记忆还是尽职尽责地帮他回想了一下,那师父好像是明月清风似的青壮男子,徒弟年龄也很巧妙,不大不小,正好是初及笄的娇弱姑娘。盛玦:“……”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事儿了,原来他的记忆已经自作多情地帮他提了。对,不是他特意想的。若怪,那怪的便是当初那些罪臣了。盛玦浅浅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压下了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回忆。只是他走神一番,再抬头,却看到了许笠居然还杵在原地看着自己。许笠故意听不懂人话似的:“王爷说的是……徒儿是……”盛玦:“……”他看出来了,今天这个许笠就是故意消遣人,皮痒了一样,非得逼自己说些什么才行。盛玦却不肯再说=========================来王府之前,对于摄政王的脾性,江洛瑶也略有耳闻。世人皆说,他暴戾恣睢,喜怒无常。江洛瑶曾经以为这言论中多少沾了点谣传的夸张,身为当朝权臣,再怎么坏脾气,也该有个度吧。但是她错了。直到她来到王府,和这活阎王生活了一段时日后,才知谣言还是保守含蓄了。不过……摄政王倒也没有显露出暴戾的一面,在江洛瑶这里,她切实体会到了王爷喜怒无常的性子。盛玦可以冷脸叫她走,但是,紧接着下一瞬就后悔,立刻叫人把她追回来。追回来又不和她说话,故意冷着她,等着她主动说些什么。她不说,对方抬手间的动作就会故意加重一些,像是故意引起人的注意,又像是在发泄心中愤懑。江洛瑶:“……”她到底还是没有给王爷这个台阶下,她陪他呆了一会儿,便要请辞。她说王爷公务繁重,就不打扰了。他说你既然知道繁重,为何还不赶快过来给本王研墨。他一说,江洛瑶就懂了——这种情况,是王爷又要消遣她时间了。她不懂,为何没有什么事儿,还要一直留她在这里。摄政王是个心思敏锐之人,她不满的小心思一冒出来,对方瞬间就察觉到了。盛玦冷声:“都说你蕙质兰心,本王却觉得,你自从来了王府,都把心思用在气本王身上了。”江洛瑶回答他,自己不敢。“你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摄政王垂目,视线落在她脸上,“本王这几日留你在书房,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可都知道。”江洛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对方又瞎猜了些什么。她只知道,摄政王这个人很怪,公务多到不行,却还要白日拉她来找气,等气到甩手叫自己退下之后,再一个人在晚上披星戴月地处理那些未处理完的事儿。记得有一次,朝臣有事儿来见,偏偏王爷正在拿自己寻事儿,人在气头上,额角都冒了小青筋,硬是很久很久都没见朝臣。最后,自己走后,那位时运不济的大臣进了书房,正好触到了霉头,被罚跪了许久。江洛瑶也是后来才听说这事儿的。她不知道,王爷哪儿来那么大脾气,性子弯弯绕绕,叫人捉摸不透。“王爷。”江洛瑶想了想,觉得不能继续如此了,会耽误很多事情的,她便开口和他谈了谈。她说自己既然过来会惹得王爷烦心,不如不来了,感怀王爷的收留,过段时间自己和爹爹说,要爹爹接她回去。她以为,自己这姿态已经足够虔恭,对方应该很乐意才对。谁想到,摄政王一听这话,脸色更不好了。他到底想要什么呢?为何这般难相处。江洛瑶不解地看着他。单看皮囊,这位摄政王威仪到了极致,但是相处起来,江洛瑶才知道,这位看着不近人情的王爷,私底下也是有点儿幼稚心思的,为了一句话或是一个字都能自己气自己半天。摄政王臭着一张脸。那张脸,明明贵气又薄幸,就算鲜有表情,也该慑人几分。但是江洛瑶好像也看习惯了,不像以前那么怕着他了,她甚至有别样心思,小小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她以为,摄政王是不在看她的。谁知道,就是这么个小小表情,就又吸引了对方的视线。盛玦假凶:“你还笑。”江洛瑶当然是不承认了:“没有。”盛玦:“……”他凝噎片刻,也气笑了:“你当本王是傻的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毫不对付地聊了许久,也没说个什么,白白耗过了许久时日。“你若不想来,以后本王便不让许笠去叫你来了。”盛玦最后说道,“免得你见了本王就心烦,惹得彼此不痛快。”江洛瑶道:“王爷次次叫我来,总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平白无故占了王爷本该处理公务的时间,心中有愧,确实不如不来。”盛玦那是气话,不曾想她居然真的顺着话应下了:“你……”“我斗胆问王爷,您寻我来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江洛瑶追问,“您本意是想让我做什么呢?总不能是斗嘴吧。”盛玦沉默下来。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知。找江洛瑶来,确实不是什么要紧事,也没个什么理由。但是他每次未经思索,就下意识地喊她来了。所以……这是为何呢?摄政王本人没弄清楚的事,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回答。只是江洛瑶一直站在他面前与他对望着,不回话则会有些心虚的嫌疑。盛玦只能拿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本王既已为你师父,就该好好教导你……”江洛瑶轻声:“王爷您教过我么。”他甚至不会让自己看到他落笔的内容,就连研墨之时,也时刻注意着,小心提防。明明摄政王戒心这么重,疑心这么深,还要总是叫她来书房。明明他公务繁重,还要托着她一起浪费时日。明明他脾气不好,也知自己的到来会惹得气受,却还是日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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