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挺之笑道:“油水都被吕方那狗官捞走了,哪里还等得到你来刮,都存在这刘繇城中,昔日善德寺中的积蓄也都在这里,若是打下这里,莫说两件冬衣,便是娶个浑家也尽够了。”头目们顿时哗然,后面的人听不清楚也纷纷问前面相熟的,朱挺之故意顿了顿,不再说下去,乱民们纷纷鼓噪起来,方才那个僧兵头目倒是个有见识的,挥手让众人静下来,问道:“事情没你说的这般容易吧,那些‘蔡贼’可不是好相与的,还有这土台高墙,弟兄们手上也不过有些竹枪,柴刀,要用多少人命来填呀。”
“正是因为弟兄们手上没有什么兵甲才要攻下此城,此时他们大兵在外,城内空虚,只要夺取了这根本之地,那些在外的敌军就会不战自溃,否则我们手上既无兵甲又无粮草,靠四处劫掠村落能又能挺多久,只要范尼僧那狗官制服了那帮豪右,然后悬以厚赏,只怕吾辈的首级不过半个月便会被手下砍下领赏,那时你我必定后悔今日为何不放手一搏。“朱挺之放低了声音,众头目越听越是脸色苍白,他们手下不过是逃出矿场后为了劫掠而临时组合而成,对部下并没有什么控制力,只要形势一变,范尼僧许诺免罪,只怕立刻就有人砍了自己的脑袋作为投名状。那智空猛拍了一下大腿,骂道:“罢了,昔日庞勋起事也不过四百人,不也闯出了诺大事业,今日便赌一把了。”众头目见无路可退,纷纷下定了决心,攻打刘繇城,众人决定先遣十来人试探一下,然后再一举猛攻落城。计划待定便分划人手,那智空自告奋勇去清除竹签、拒马,便带了二十多人向城门行去。
智空这二十多人基本都是昔日善德寺中的僧兵,颇精于丹阳本地的刀牌功夫,昨天在村中就收集了二十余面藤牌,纷纷互相用藤牌掩护住身体,向那道旁靠去,待到了竹签面前,便有四五人俯下身去拔掉竹签,其余的人高举藤牌防备城头用弓弩射击。这些僧兵配合颇为默契,很快便扫清了约三分之一长的道路。突然,“嗖”的一声,一人肩上便中了一箭,痛的大声惨叫。紧接着城头连声弦响,转瞬间城下便有两三人中箭,藤牌手赶紧靠拢,将众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听见藤牌上咄咄作响,可听声音并不密,突然,一名盾牌手兴奋地喊道:“他娘的,城头射箭的是个女的。”智空听了从藤牌缝隙向城头一看,果然不错弓箭手中不少都是女流,不禁精神大振,看来朱家大爷说的不错,守城兵力果然薄弱得很,连女流都上城弯弓了。转身对僧兵们喊道:“弟兄们加把劲,清干净这些乱七八糟的一鼓作气打开城,这里的弟兄们娘们都最先挑。”盾牌手们听了力气凭空多了三分,连那个肩上中箭的也骂道:“小娘们还挺带劲的,等佛爷等下上去好好疼你。”顿时引起一阵淫笑。众僧兵清理得更快了,射在盾牌上的箭矢也渐渐少了,想必是女人力弱,后来逐渐拉不开强弓了,连那几个受了箭伤的人也不肯下去,攒足了力气要立个“先登之功”。眼看就到了城门口,有一道约一人高羊马墙,里面还有一副拒马枪,后面便是城门,众人一涌而入,砍断绳索,便要将拒马枪拆开,好推到一边去。便听到城头一阵翻动锅瓮的声音,随着便是一阵滚烫的沸油浇了下来,被浇到的人顿时皮焦肉烂,满地乱滚,其余的人赶紧弃了藤牌向外逃去,可那羊马墙出口颇为狭窄,顿时挤作一团,谁也出不去。正在这当儿,城头扔了两只火把下来,然后便是几束干枯的柴草,火光一下子便冲了起来,城外的众人的视线被羊马墙遮掩住了,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只听见非人的哀号声震天的响。一个满身火焰的人影从羊马墙的门处冲了出来,满地乱滚,想要把身上的火扑灭,这时城头射来一箭,正中背心,扑到在地便不动了,显见的是不活了。
看到这般景象,列阵在城前准备攻城的乱民们一阵耸动,纷纷交头接耳不安的嘀咕起来,朱挺之眼见军心有些乱了,正要上前说些什么激励一下。猛听见后队一阵混乱,有人大声喊着:“敌袭,是骑兵!”
朱挺之顿时一惊,他心中暗藏的一个隐忧终于出现了,正当他进攻刘繇城的时候,敌军回援两面夹击。难道那范尼僧早已平定了丹阳全境,故意让自己把所有敌人带到刘繇城附近的空旷地带一网打尽,更有可能自己的密谋一开始就在范尼僧的掌握之中,一开始自己就不过是吕方手中牵线的皮影而已。双亲、兄弟、妻子、孩子们都不过是自己野心的牺牲品。朱挺之的心从来没有像这样痛过,从来没有像这样恨自己、恨吕方。这不可能,他摇了摇头,吕方不可能算的那么远,这些骑兵不过是先赶来拖自己后腿的疑兵而已,如果自己猜错了,就战死在这里吧,这样也可以和族人们在阴间团聚了。朱挺之竟感到一阵轻松,快步走到后队,只见先前被派去砍伐木材的那队人正在向这边逃过来,后面二十多名骑兵正分为两队缀在侧后面,不时有人上前杀死落在后面或者向两翼逃散的敌人,这些骑兵就如同草原上的牧民赶着羊群一般把那些败军向朱挺之的本阵赶过来。
“这些骑兵想要赶着这些败兵冲开我们的军阵,然后再攻击失去了组织的士卒,一定不能让这些败军冲进来。”朱挺之立刻就判断出了敌军的意图,他立刻一脚将声音喊得最大的那人踢到在地,恶狠狠地骂道:“你这贱奴,还不快闭上鸟嘴,拣起竹枪站直了,你要大伙儿都陪你死吗?”
那人挨了一脚竟吓呆了,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起身拣起竹枪老老实实站直了,其他人赶紧闭住了嘴,朱挺之穿行在行列中,不时的用手中的刀背敲击着前面人的后背,大声吼道:“你们都给我站直了,等下不管什么人跑到你的面前,都给我用手中的家伙捅他妈的,敌人骑兵想要赶着那些孬种来冲乱我们的阵型,他们又不是具装甲骑,冲不开我们的方阵的,可不要作蠢事,要是跑的话,大家都得死,你们两条腿的绝对没有他们四条腿的跑的快。”那帮小头目也清醒了过来,纷纷拳打脚踢的把手下踢进队列里,终于在败兵冲进队形前将全军排成了密集的方阵。
谢宝三终于逃到了本队前。“总算捡了一条命。”他庆幸的回头看了一下,最近的骑兵离自己还有二十来丈远,中间还隔着十来个自己的弟兄们,一个倒霉蛋刚被从背后一箭射倒在地。“不求能跑得过追兵,只要跑的过自己的同伴就行了。还好在林子里警醒的很,不然就算跑的再快也没有用武之地了。”猛然胸前一阵剧痛,谢宝三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来,只看见一根竹枪从自己的胸前穿了进去,枪柄紧握在一名自己的同伴手上。“这是怎么回事,我是自己人呀。”谢宝三的脑海里闪念出这样一句话,猛然竹枪被拔了出去,滚烫的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涌了出来,他也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倒了下去,在临死的弥留之际,他耳边仿佛听到这样的喊话声:“败兵往方阵两侧退,冲撞军阵者格杀勿论!”
刘满福失望的勒住了马,打了个唿哨让骑兵停止了追击。败兵们在丢下了二十多具尸体后,便纷纷从方阵的两侧向后撤去,敌军的阵型保持完好,光靠这二十多名骑兵想要冲垮眼前的这五六百人是不太可能的,虽然他们大部分人手中的武器不过是一根竹枪,但毕竟有五六百人呀。过了一会儿,骑兵们集中在了刘满福的身边,他正准备离开战场,反正只要拖到范留守领军回援便够了,没必要白白冒险。突然听见一通鼓声,刘繇城的城门打开了,一队约有五十人的步兵披甲持槊沿着通道开了下来,后面还有着一大群持弓背矢的男女,与刘满福的骑兵形成了两面夹攻之势。
下江南第59章大仇
第59章大仇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朱挺之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自己的部下虽然人数还占优势,但既无弓矢又无骑兵,士气也已经到了最低点,只怕对方步兵一次冲击便能将己方击溃,面对骑兵的追击只怕逃都逃不掉,“也好,可以见到孩儿和爱妻了,就看看自己在临死前可以多杀几人为他们报仇吧。”到了此时,朱挺之反而镇定了下来,对身边那几名原先刘奉的老兵手下说:“说来倒是某拖累了你们,今日便一起死在这里吧,你们的情谊只能来世再报了。”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为首一人笑道:“只怕今日还不是朱大爷的死期。”朱挺之听了一愣,猛觉得脑后挨了一下,便晕了过去,那为首的对其余几人拱拱手说:“几位弟兄等下一旦混战起来便将朱大爷给护送出去,刘大哥和我们的仇便落在你们的身上了,求死易,报仇难,某没什么本事,这能做些简单的事情,留下断后求死之事还是留给某吧。”说到这里,拣起朱挺之掉在地上的横刀,双手各持一刀,舞成一团白光,向追来的敌军冲杀了过去。眼见得被如林般的长枪围在里面,虽然拼死冲突,但很快便被人群所淹没了。
那几人眼中隐有泪光闪动,也不多言,静静的施了一礼,便扶了朱挺之向后阵去了。为首那汉子,走到旗手面前,接过大旗,走到阵前大声喊道:“不知汝曹在矿场挖石头挖够了没有,反正老子是一天那种日子也过不下去的,向前冲破敌阵便是江边沼泽,歧路小港极多,敌军无法追赶,有意者随某来。”言罢,舞了两下大旗,当先向敌阵冲去。
乾宁三年元月,丹阳镇将吕方南下,县中豪贼纷起,守将范尼僧出兵讨之,五日之内悉平,斩获无数,贼首朱挺之伤重遁走,后为丹阳村民所持,送至范尼僧处,斩之。
刘繇城城下之战已经过去三天了,那片战场上早已被收拾干净,不过走近了还依稀可以闻到血腥气,据当天观战的百姓说,那天贼寇冒着箭雨直冲守军本阵,吕将军夫人亲自在阵后击鼓激励士气,端的是女中豪杰。贼寇一连被击退三次,都散而复聚,十分顽强,直到最后刘满福校尉以骑兵从贼寇背后冲阵斩杀贼帅,方才溃散,随后以骑兵追杀逃散,尸体绵延五六里,投降的人被绳子串成串,足有两三百人,全部都被吊死在县城城门旁。自此一战后,丹阳县内再无与莫邪都相抗的势力。进出县城的百姓都用一种恐怖的目光看远处依稀可见的城楼,城门上悬挂的一排首级宣示着反叛者的下场,那刘繇城中就驻扎着做到这一切的人。城头贴着的布告说要料理田亩,分置户籍。除了徐家以外,其他县中所有豪宗大族每家最多只许有五家荫户,其余一律必须释分。每户拥有的田地不许超过十顷,有余田者要么买与官府,要么分家。如有将田地抛荒未种超过两年者,一律没收,家中丁多田少之人,可以向官府购买官田,无无力购买者可以分二十年分期还款。围观的农民疑惑的听着布告旁的几名各乡三老的讲述,听起来不像是真的,天下还有这等好事,可以先拿别人的田地,然后再用这田里的出产来还田价,这样还有谁愿意租别人的田种了。不过那些三老都是认识的人,虽然凶狠的很,不过还不爱说谎。看来没跟着那些豪右起来作乱还是对的。
丹阳,陆庄,一片死寂,自从被刘满福袭破后,这庄子被作为报酬赏给了徐家,但是根据吕方一直的政策,要在丹阳县内建立一个以自耕农为主体的团体,然后用这个团体作为自己军队的兵员,所以原先陆庄的庄客并不包括在内,他们被迁徙出去重新分与土地,陆庄现在其实空无一人,最华丽坚固的陆宅也只剩下残垣断壁,夜风吹过只听到呜呜的声音,在几缕清冷的月光下几如鬼蜮。王三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腿肚子抽抽了起来,他本是隔壁王村的破落户,平日里就靠杀驴屠牛,贩运私盐这些违禁的事过活,可自从庄中来了退伍老兵担任三老后,王三的苦日子便来了,这些三老整日里便在村中督促耕作,农闲时便集中男丁习武,这些犯禁的事在他们眼皮底下做不得了。虽然王三被分了十亩口分田地,若是小心侍候庄稼,填饱肚皮是没有问题的,但他闲散惯了,哪里受的了这般管束。前些日子县中土豪作乱,那些三老都集中回刘繇城守卫,还没回到村中。王三听说隔壁村的陆庄被洗了,村民都被迁徙走了,今夜便偷偷过来,陆家一贯为江东望族,看能不能找些遗留的财物。王三翻过了七八家民家,也只找到了半匹布,几袋来不及搬走的谷子,搬到自己带来的鸡公车上,看了看这点收获觉得很不满意,想要去陆宅打探一番,又想起陆家数十口被烧死在那宅院中,顿觉的遍体生寒,若要离去又不甘心。正犹豫间,传来一阵哭声,依稀是从陆宅那边传过来的。王三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莫非真是冤魂显灵,正哆嗦着向求祖宗神灵保佑,哭声却越来越大了,不像虚无飘渺的鬼哭。王三从地上爬起来,壮着胆子沿着哭声寻去,走了半盏茶功夫,只见前面陆家正堂前两个人影跪在地下哭泣,王三躲在一段断墙后,从一处缝隙看去,其中一人身形矮小,应该是个孩童,另一人站起身来,月光正好照在脸上,竟是县里悬赏捉拿的反贼,陆家家主陆翔。王三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他,赶紧蹑足退去,没想到踩到一根枯枝,枯枝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极为响亮,王三心头暗叫不好,转身正要发足逃走,却见眼前站着一人,长身玉立,身着玄衣,脸若蒙霜,正是陆家家主陆翔。
陆翔两眼红肿,脸上还有泪痕,平日丰神俊朗的摸样哪里还看得到半分,口中吐出的话仿佛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听的让人透骨生寒:“汝是何人,半夜三更,到这陆庄来作甚,莫非是那范贼的探子。”
那王三平日里就是个靠坑蒙拐骗过活的无赖汉子,这等人最是善于察言观色,一听陆翔这般问话,心知只要自己回答有半点不对,立刻便有性命之忧。赶紧膝行几步,靠近了陆翔,指着自己的脸笑道:“陆大爷莫非不认得了,某便是那隔壁王村的王三呀,前年在下偷陆庄庄户的驴被抓,本来要拿去送官的,还是陆大爷发了善心,只打了二十鞭子,便放过小的,您看,伤痕还在这里呢。”王三一边说着,一边不顾寒冷脱去了上衣,露出背上还依稀可见的鞭痕与陆翔看。
陆翔凝神想了会儿,有点印象,皱着眉头继续问道:“某想起来了,可你现在在这里监视什么。”陆翔家中突遇大祸,性情大变,只觉得天下人都蓄谋害己,右手已经按上腰间佩剑。
王三抬起头陪笑道:“陆大爷莫说笑了,某这穷汉半夜来这里还能做些什么,不过看看能不能找些遗落的家什,大爷若是不信,来这边看看就知。”说罢起身走到带来的鸡公车旁,指着那些谷帛说:“大爷放心了吧,某再不成器也不会帮着那些北人杀同乡呀!”
陆翔正犹豫着,这是旁边一人说:“这人看着就贼眉鼠眼,我们一放他走,定然便去官府出首领赏,不如立刻杀了。”声音如乳燕初啼,正是过继给陆翔的朱家次子朱允踪。
陆翔听了正犹豫,朱允踪见状上前一步说:“阿父就是太心软了,若是那日堂上不出手救了徐方那恶贼的性命,陆家那百余口如何会死,我父亲又如何会死于非命。”
朱允踪这句话一下子便触到了陆翔的痛处,自从他知道徐家出首导致陆家上下百余口丧命以来,便深恨自己一念之仁救了徐方一命,害了一家老小,听到朱允踪这句话如同触电一般,拔刀砍下,那王三还没弄明白什么事便被一刀砍在脖子上,一命呜呼。陆翔情绪激动,竟被那王三一腔子血喷了一脸,他也不擦拭,横刀对天起誓:“三年之内,陆某定将徐方、范尼僧、吕方三人首级置于此处,若违此誓,天厌之,天厌之。”
下江南第60章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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