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注视前方,并不愿回答她这个问题,却也不得不说:&ldo;明日。&rdo;
她在他怀里微微蜷曲起身子,并没有什么反应,只说:&ldo;哦。&rdo;
入夜时回到谷中,江载初松开缰绳,怀中韩维桑已经沉沉睡去。他小心将她抱下马,径直送去了卧房。侍卫递了封急信过来,江载初拆开看过,有片刻怔忡,随即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了。眼看着纸片化为灰烬四散,他目光远眺东方,低声道:&ldo;准备一下,凌晨起程。&rdo;
韩维桑迷迷糊糊间睡到半夜醒来,屋内点着一盏灯,江载初坐着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寂。
她并不是有意想要惊动他,可是稍稍翻了个身,他却已经察觉,走至床边道:&ldo;我吵醒你了?&rdo;
她摇了摇头,江载初的表情有些僵硬,虽是刻意放低了声音在同她说话,却带了些沙哑。
&ldo;你怎么了?&rdo;韩维桑想去拉住他的手,他却只是向她微笑道:&ldo;我陪你躺一会儿。&rdo;
躺下后,韩维桑才觉得他的睡相不太规矩。翻来覆去,似乎藏着心事。她并未开口询问,将脸贴在他的脊背上,一时间竟舍不得睡去。
江载初忽然一个翻身,薄唇落在她纤细温热的颈上,像是孩子一样,蜷缩在她怀中。
&ldo;你怎么啦?&rdo;她终于迟疑着问他。
他的声音略略有些沉闷:&ldo;皇帝病重。&rdo;
韩维桑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如今不过三岁多的小皇帝。她心中有个模糊的想法,却又不敢去求证,只能沉默下来。
&ldo;不是我做的。&rdo;江载初忽然说,&ldo;周景华给他下了药。&rdo;
蓦然间被他猜中心思,韩维桑有些尴尬:&ldo;我知道不是你做的。&rdo;
他自她怀中抬起头,似笑非笑:&ldo;你心中从没这么想过?&rdo;
韩维桑转开了视线,没有说话。
&ldo;我找到他的时候,希逸就已经不能说话了。&rdo;江载初叹了口气,&ldo;加之一路难逃,路上难免艰难困苦,又受了风寒,如今病重不起。信上说,恐怕会早夭。&rdo;
&ldo;他叫希逸吗?&rdo;
江载初并不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低声道:&ldo;名字好像是他母亲取的。&rdo;
希逸希逸是希望孩子无拘无束的意思吗?
韩维桑忽然想起孩子的母亲,她是元家的小姐,本是江载初的未婚妻,最后却嫁给先帝……那时也曾在含元殿见过她一面,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他们……皆算是名门出身吧?可是,若能够自己选择,那位年轻的太后大概会和自己一样想,宁可安安稳稳地生在寻常人家,远胜留在帝王家,整日担惊受怕。
&ldo;你打算瞒着元皓行吗?&rdo;韩维桑轻声问道。
江载初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些天元皓行与自己携手抗敌,一是因为国难当头,而是为了自己手中掌握着皇帝生死。若是小皇帝一旦驾崩,自己手中变没了可以掣肘他的把柄。
韩维桑摸索着去握住他的手,轻声道:&ldo;元皓行那边,我想,若是皇帝驾崩,与你们反倒是一次转机。&rdo;
他抬起眸子,嘴角抿紧,如同刀锋。
&ldo;你父皇只有两个儿子,你兄长那一支血脉若是断了,本就应将天下交还你手。&rdo;她的声音平静,&ldo;元家向来忠君,元皓行除了向你效忠,还能再去辅佐谁呢?&rdo;
微弱的烛光之中,她的声音很轻,却极为清晰。一字一句刻在他心上,残酷,带着血腥弥散的味道。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却只是轻轻合上眼睛:&ldo;维桑,这三年时间,我一直在想……若是在含元殿我未刺他一剑,总有一日,我与他也会反目,或是他将我赐死,或是我反出朝廷,将他逼死。&rdo;他的声音有些恍惚,又笑了笑,&ldo;你说,我这样想,其实不过是因为心中不安,极自私地找个借口吧?&rdo;
韩维桑只觉得自己心尖的每一寸,皆被他这恍惚的语气生生剪出了豁口。
他哪里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他分明是……是在给她找借口。
当年若不是她,又怎会把他逼到这条路上,自此背负弑君弑兄之名?
叙事察觉到她忽然间地落下的情绪,江载初伸手揽紧了她,低声道:&ldo;不说了。这些朝堂上的事,总是不令人省心罢了。&rdo;
她知道他只是在安慰他,心下却是一片空洞洞的凉:&ldo;我们这样的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常人所有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却是最难得到的吧……江载初,有时我也庆幸自己没有孩子。&rdo;她喃喃地说,&ldo;即便上天给了我一个孩子,我也想要他,永不入帝王家。&rdo;
她的话说的惨烈,他并没有接话,也没有安慰。
良久,烛火明灭,他侧头去看她如明玉般的侧脸,长睫轻轻颤动,仿佛蝶翼,擦在他的心间。
忽然间便醒悟过来,他们彼此的人生,终究已是这样不完整了。
只留了当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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