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女友要嫁人,新郎不是我
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大喇叭响了。
村里人办喜事,都会弄个大喇叭架在房顶上放音乐,而且声音特别大。一听就知道谁家娶媳妇或嫁女儿了。
俗话说:“席好摆,戚难请。”
村里过红白喜事,其实过的就是排场。帮忙的人越多,排场就越大;帮忙的人越多,主家就越露脸。人一辈子过不了几次事,所以没人在乎你吃多少喝多少,香烟就撕开倒在碟子里,你爱抽多少抽多少。过事其实用不了那么多人,但主家不图你给干啥活,请你来就是给捧个场、添点人气的。管事的多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或是会来事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帮忙也看情分,那些平时人缘不好的人家,“代劳”的人就比较少。
大家都有自己的活儿,各干各的,各行其责,俨然一个完整的集体。我待在屋子里裁好红纸,尽量使自己先平静下来,然后,把昨夜编好的对联拿出来,让一人帮着镇纸,便提起毛笔,勇敢地,硬着头皮写起来。
居然还有人称好!
屋里进来的人愈来愈多,看着满地的红纸黑字,都说我这些年的书没有白念,起码还练出了一笔好字。
他们越鼓励,我的自信心便越足。有的字真是超常发挥,简直有点龙飞凤舞的意味。
写完对联,又整了一张红纸,折叠成本子形状,准备翌日记“礼单”。
甜妹欢天喜地的,走路都轻盈得要飞起来。长头发在肩上甩过来甩过去,似乎到处是她的身影。偶而也见她停下来,直着眼睛看我写字,但很快就跑出去,连同她亲戚家的姐妹姨侄在一起,把这冬天的寒冷都统统笑成另一种缤纷的温暖了……甜妹生性好动,我又脾气古怪,生性好静,如此两个人,能相配吗?
海鹰身着风衣,戴着变色眼镜,走路“噌噌噌噌”的,帅气十足。我抽空也去欣赏他们的“新房”,只见洁白的墙上贴满红双喜,龙凤交织、彩灯闪烁;中间摆放着一张大大的席梦思床,床的旁边搁着一个有着竹编纹样的小台几,上面放着一盏欧式的小台灯和一个漂亮的水晶样的山水雕塑。
柜子字台上摆满鲜花,新买的录音机里正播放着《情义无价》的主题歌……
看来,荞荞是聪明和智慧的。她的选择,无疑参考了现实的理想主义色彩。想我刘辛无依无靠又无门路,如何置办得起如此富丽堂皇的“洞房”?住进如此温暖的小巢,白日就不说了,当夜晚来临,幽幽暗暗、朦朦胧胧,“情意”如何不油然而生?幸福和甜蜜的指数又如何不“噌噌”往上升?浪漫吧,让浪漫吞食了他们的青春,在他们被视觉、听觉、嗅觉、知觉的情绪体验中,被温馨和情调折磨得死去活来吧,我刘辛,就还蜷缩在寒气四溢的陋室,像一条丑陋的小爬虫一样,自生自灭!
下午吃过饭后,本来要回家的,“总管”又吩咐我写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诸如“执事图”“安客图”“花红盖之”之类。一直到天黑,我才独自回来。
天亮赶着吃了点东西,摆好桌椅准备好酒具、茶具,大喇叭又放开来,秦腔《火焰驹》的声音又在泉湾上空回荡。代劳者全副武装,一派喜迎“新人”入洞房的气势。只上过两年学的荞荞,她自己可能也想不到,某一日会享受如此淋漓尽致的招待。在她住在桃花村的时候,在她围了我送的那条洁白如练的长围巾的时候,她曾经想象过今天的场面吗?她曾经敢说“看上”我了,又曾经敢梦见过我的一贫如洗的简陋家园吗?
肯定没有!
在千响鞭炮响彻在王家门前的时候,她从一辆黑色的贴着“喜”字的桑塔纳车里走出来,头盖红纱身着红妆,步态含羞地随着“伴娘”的指引走进王家。
女友要嫁人,新郎不是我。
给她胸前戴“新娘”红花的人不是我,牵她娇手跑进洞房的人不是我。我算什么东西?“总管”有吩咐:“用相‘蛇鸡牛’、避相‘猪兔羊’,属‘猪兔羊”的在‘新人’进门时一律避开,免得有什么冲撞!”
我只好避开,因为我属羊。
我本来不想偷看的,但是我管不了自己,总觉得心里还有挂牵似的。就悄悄站在远处,把身子藏在墙后,把眼睛露出来,像特工队里的特务。
“代劳”者一下子紧张起来,纷纷拥往桌前招呼客人。笑声、猜拳声、吵闹声于是充溢各个房间,穿红挂彩、满面红光者走马灯似的在王家院子里出入。我写的“笑脸迎客请请请,诚恳待宾坐坐坐”的对联,在冷风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上午我是闲人,大多随礼者中午以后才正式入场登记。我的“礼单”上仅写了几个稀稀落落的名字,便只好尴尬而无聊地坐着。
洞房里闹声不绝,正是跟新郎新娘要“喜烟”的好时辰。糖果与核桃是不敢真要的,据说那是人家的子孙,只有新婚夫妇自己才能享用。“闹洞房”我曾经见过,不外乎新娘衔着烟,新郎点烟,或者闹到俩人肌肤相亲口对口的程度,如此而己,我就没有动。
富贵走过来,说进去要口烟抽。我说我不想去,他便硬拖我进去。掀开门帘,我就看见海鹰正搂着荞荞的脖子,他嘴里叼着香烟,荞荞划着火柴,正要去点,索烟者趁机将荞荞的头推在海鹰的脸上。站在地上和席梦思床上的人,便都一齐起哄。此时,就在荞荞一转脸的瞬间,她发现了屋里的我。仿佛一梭子子弹“哒哒哒”射了过去,维持在荞荞脸上的甜美笑容顿时僵住了……
我不该扫了她的兴,尤其在那样一个换了时刻。
迅速地,我逃了出来。
听着他们放肆的吵闹声,望着洞房门口的红对联:“妹妹你坐床头,哥哥我爱温柔。”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竟编出了如此的对偶句?其实对联是不该这么写的,对联讲究字词工整,还求平仄与对仗,我写的那副,又算什么呢?
“两杯淡酒宴亲朋,一桌薄席酬好友”,下午三点,婚礼正式开始。鸣炮请新郎新娘到院子里叩头,拜天地,拜父母。不止是长辈要磕头,平辈亲戚也要磕。只要辈分比男友大的,包括姑姑姨姨姐夫姐姐,以及所有的哥哥表哥表姐堂哥堂姐,统统都要拜。而且还不是象征性地点个头,必须要很正式地叩头,否则,过不了当事人那一关。闹闹玩玩,玩玩闹闹,新婚夫妇也许都要站困了,婚礼才算告一段落。然后是“堵门”“挤门”的时刻,新人进“洞房”或“厨房”,都要与“堵门”者进行一场激烈热闹的争夺战。有时双方的人数若旗鼓相当,便会遭遇十几分钟的“拉锯战”,新郎新娘何时挤进去闯进去才算完,否则堵门者绝不罢休,非要“新人”叩上几个头才行……
这时候即是婚礼的最高潮、热闹非凡。新娘一方同来“吃酒”的人也帮忙,人挤人,人拉人,人推人,笑闹声不绝……我是“坐山观虎斗”,立在屋檐下,看荞荞无奈的样子,看左右披了好几条被面的海鹰在人堆里被挤得戴不了眼镜的神色。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太阳下山了,“吃酒者”们要回去了,“代劳者”送走了最后一批随礼的“喜客”,自己吃了席,也该各就各位了。我几乎没有饮酒。看着好几个被灌醉躺在地上起不来的“代劳者”,我暗自有些庆幸,但同时,在我离开王家要回我的陋室的路上,便被莫名的痛苦攫住了——我又宁愿自己喝成一滩肉泥,把所有的感觉所有的失落都泡在酒精里,把所有的痛都麻木在一种失常的没有感觉的感觉中!
关了灯,我又开了灯;开了灯,我又关了灯。开开关关的同时,我脑子里始终想着那个并不遥远的“洞房”——他们的灯关了没有?是谁的手抓了开关的绳子?又是谁的手,抓住了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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