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节
黑盐湖的民工和骆驼
内蒙古似乎就在天的尽头。
在戈壁和沙漠中穿行,“蹦蹦车”就像一只蜗牛放在了路上。风愈来愈硬、人家愈来愈稀、沙子愈来愈黄。经时光与大风精心雕琢成的一道道沙梁,逶迤地向远方延伸;一座座沙丘以及陡峭的沙壁,宛如在沙海中缓缓流动。沙脊的线条尤其飘逸,似随风舞动着的绸缎,在天地间飘然蛇行。
我不是旅行者,不是去沙漠旅游和探险的。但我知道,沙漠地区因气候干燥,各种微生物,细菌便非常少,所以很多东西在沙漠深处会保存几千年或几万年。
到了日落时分,荒凉的大漠戈壁在夕阳下完全染成了红色的海洋,稀稀落落的几峰骆驼,在风中昂首前行……一直到了傍晚,甜妹的表兄才用手指着沙漠的腹地说:“我们打工的地点就在那几个骆驼的后面呢。”
星星永远是我们的伙伴。黑灯瞎火地走进三间新盖的还没有风干的大房子里,在砖头地上撒一点麦草,然后打开我们并不厚实的行李,借着昏暗的煤油灯,我们就算有了栖身的地方。
“上帝啊!请给我些光明吧!”我暗自祈祷着。
黑盐湖的风沙一阵紧似一阵地扑打着人的脸。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和当年在阿左旗农场待过的地方不相上下——听说此地通常是作为犯人受改造的地方,捞盐打硝也往往是苦役犯所为,今天,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小青年,竟就要扛了家伙,穿了长筒胶鞋,一步一步,到盐湖深处去打硝了。
到处是沙子,到处是沙丘,除了几峰孤独的骆驼外,就剩一眼望不到边的盐湖。在这里,泰戈尔帮不了你,欧阳小莲帮不了你,只有你自己,只有爹娘赐予你的体力。
晚上,我望着幽暗的煤油灯,想那坚硬如铁的硝块,想到辛劳一日也许混不够饭钱的劳动进度,不禁暗自叹息:“这辈子我就这么个命。”
落了点薄雪,寒风便有些刺骨。
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便抗不住了,他们开始打退堂鼓,准备当逃兵。我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懂得那个保尔、柯察金是比我更苦的。他除了苦难的童年,还经历了战争的烽火和艰苦的劳动,但他双目失明全身瘫痪以后,仍旧坚持工作,为青年写书……所以我留下来,把不现实的理想搁起来,把又长又乱的头发扎起来,迎接一天比一天残酷的挑战。
小青年们都悄悄嘟囔着“上当了”。其实细想想,大家究竟是上了谁的当?我觉得任何人都在上自己的当。如果你家里富有,拥有万贯家财,你还用得着这么千里迢迢地跑进沙漠深处讨生活?何况这还是你自己的选择,又没有任何人强迫,路费都是你自己掏的,你能怨谁?
黎明即起,匆匆吃碗米饭,便带上干粮和水,以及钢钎与十八磅大锤——有的人还要扛一把几十公斤重的大镩。然后,我们嘴里哈着热气,手里拿着东西,就在金针四射的朝阳下,一步一步,向着没有尽头的黑盐湖走去。爱唱歌的人还要吼两嗓子。仿佛我们不是去盐湖揭盐层、舀积水、挖淤泥的,而是都装了一脑袋的浪漫去盐湖中心去写生的。
盐湖空旷而宁静,四周无遮无拦,天地几乎相连。冬天的早晨是清冷的,而要在盐水中把坚硬似铁的硝一块一块采出来,就必须在清冷中把热手伸进刺骨的冰凉里去!
一锤跟着一锤,一镩跟着一镩。黑水四溅,盐粒乱蹦。我们就是这样跟严寒叫着劲,跟硝块赌着青春。一天差不多拼十个小时,粗略估计一下,每人最多才打一方硝。
一方硝,老板出价七块。
除去伙食,还有爆破费与税,如此算下来,民工们最终所剩无几,可是下午运盐车又拉来一半百人,据说都是周边山区的农民。我便静下来,悄悄安慰自己:就当自己是“劳改犯”,就当自己要改造改造自己,是来这里磨炼意志的。
有些人开始用雷管和炸药,我们便纷纷仿效,结果还挺管用。当一声炮响过后,看见整块的硝碎成大小不一的形状时,同伴们都吆喝起来,高兴得像是战士攻下了一座难攻的堡垒。
但也够我们受的。经过炮炸的湖底尽是稀泥,四面的水争着流出来,虽穿着胶鞋,也总免不了要装一鞋水出来。更不要说手,虽然戴着“防水手套”,却用不了一天就四面洞开。盐坑里的冰水和一双想捞俩钱的手沾在一起,日子,自然就不像神话里想象的那样好看。
我们似乎永远都在玩命。永远都在把自己的躯体一点点撕下来换取为数可怜的小钱。有时候我也不相信自己非得走这条道,但是左想过来右想过去,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
又有几个小青年被淘汰回家了。来的来,去的去,现实就是如此考验着怯懦的人类。老板却已经戴了军用皮帽,装了子弹背上枪,和另一同事到附近的沙枣林里打野兔去了。“受苦的不挣钱,挣钱的不受苦。”这也许就是富人和穷人的区别。虽然穷人和富人在数量上的比例是一千比一,但富人却常常享受着穷人的劳动成果。
隔壁就是老板的厨房。
就在人家把兔子剥了皮焖在锅里的时候,就在兔肉的香味弥漫在我们宿舍的周围时,我们才从盐湖里疲惫不堪地走回来,然后脱取沾满硝盐的衣服,把僵得干牛皮一样的裤子直立起来,把胶鞋里面已经用肉体暖热的污水倒掉,把泥猴一般的身子扔在沾满草屑的地铺上……我们自然是吃不到兔子肉的,我们的伙食只有山芋加面条,连一星半点的绿色菜叶都没有。
甜妹是我们的厨师,每天也是起早贪黑地忙碌,袖子上沾着一些面粉,没有梳妆打扮的时候。我偶尔也能享受她特殊的照顾:一个油饼或是多半勺菜——不管它油多还是油少。
硝打出来,手扶车已在忙忙碌碌地向岸上送。只要到了岸上码成垛,我们的收入就算有了眉目。老板说将来码好收方,决计不会除什么“虚方”之类的额外费用,加之最近挖硝速度都相当快,便认定自己这次可能会时来运转,能挣一笔小钱带回家。
民工们都受了鼓舞,一个个信心百倍地将裤角衣袖挽起来,说是只要能挣钱,就算再苦再累,自己也能忍受。“待我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好让那些受过暴风雨洗礼的亲人们,能在饥馑的年代,度过灾荒的岁月。
其实为了生活,大家都肩负着神圣使命,在黑盐湖飘荡的灵魂,只要窥见一丝一毫的利润,再苦,再累,再力不从心,他们都能忍受,都能挣扎。
黑盐湖打硝的民工,俨然那些被主人驯顺的,没有脾气的骆驼。尽管它们瘦骨嶙峋、嗷嗷待哺,但是只要主人需要,它们的鼻孔下就会被插上粗粗的竹签,然后被毛绳自后腿拉过去绊倒,使其完全跪下来,鼻孔里流着血,脸上露着愤怒的眼睛——不管它流泪也好,愤怒也罢,三百多斤重的东西,总会稳稳当当地架在它的驼峰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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