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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如果无法改变 就得学会承受（第1页）

第三十八节

如果无法改变，就得学会承受

我的胆子突然变小，自信的火焰仿佛被彻底熄灭。就像《小公务员之死》里的切尔维亚科夫，我处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时时警惕防范，总怕有人暗中跑过来给我一刀。

还有三天才“毕业”，我已没有信心再学下去。我去办公室跟校长通融，妄想他给我能退掉一点学费，他却横眉一竖，说：“开玩笑呢！既然缴了还怎么往回退？再说人家上面见一个名字就收我30元税，你叫我怎么办？”我默默地立在他面前，像一个小学生，我知道谁拿了钱谁都喜欢，要一个得了元宝的人再把元宝送出去，那无疑等同于要了他的命。

我坚持再三，他坚持再四，而且他面有怒色地教训道：“我说你二十岁了，就要结婚抱孩子，做事却这么婆婆妈妈的，你还像个男人吗？这么可怜巴巴的，一生能干成个什么事业？……我看你蓬头垢面的，就不是个来事的主儿，花了那么多路费学不到技术就急急忙忙往回跑，你冤不冤？”

我自然很冤。

仍然回到宿舍里，仍然坐在褥子上盖着被听课，仍然提水、秤棉籽壳、拌原料、装塑料袋，仍然在为他人做嫁衣。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都挤着往电影院跑，售票者趁机拿着话筒，大声为《妈妈再爱我一次》做着广告。晒着异地的阳光，听着并不熟悉的乡音，我的心里矛盾而痛苦！

不想往热闹的地方钻，我喜欢宁静。可是生活又总是把我逼进这纷繁嘈杂的喧嚣里，使我原本安分的性格变得焦躁而古怪。我买了一碗拉面，坐在餐馆里，看着街上一拨一拨的人群，他们谈笑风生精神抖擞，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墙角吃饭的我。似乎我注定是属于故乡的，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回到宿舍，高音喇叭里又在大肆宣扬着校长的“丰功伟绩”。我真想捡一块砖头，把挂在“培训班”楼顶上的喇叭砸碎，以免那些渴求知识和技术的同胞，他们在家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听到这种广告之后，再来此地粉碎梦想！

我孤独地啃着昨日吃剩的半块干馒头，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听遥远的地方传来《当我想你的时候》的流行歌，不知不觉，便又想起在水城的欧阳小莲来……

合影照相，看校长如何成功的录相片，待明晨发放毕业证，即可“孔雀东南飞”。

校长有一副好口才，讲起话来滔滔不绝，难怪人家能成巨富。听说老家伙跟外国还有亲戚，固定资产就有好几十万！他说：“我山珍海味吃过，宴席酒肉也不稀罕。如果你们回家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信或打电话询问，我就是要对学员负责到底！我这辈子什么都沾过什么都干过，可是什么都没瘾。专家理论上口若悬河，真正的实际操作和实践还不是个‘外’，我们土专家就是这样，能种出东西就是好汉！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我希望你们人人都能逮几只‘老鼠’回去，成功了，别忘了我还曾教过你们……”

看了模糊模糊的合影照，带上盖了钢印的结业证书，花了十八块钱，我又狼狈而无奈地地住进了旅馆。

头脑昏涨、疲困不己，身在古城却没有丝毫兴趣游逛。

口袋里的钱却是不多了，皱皱巴巴地蜷缩在一起，很可怜地偎依在我的身旁。同住在一处的，还有一个四川人，他个子矮小，二十岁左右，带了锯子斧头等木工工具，正形影相吊地站在窗前看外面的繁华。我吃着面包，顺手也递给他一块。他竟饥不择食地狠吞虎咽起来。问及情况，才知他已三天没了东西吃，“我自打出门到这里，已经一二十天了，还没有找到活干。”惺惺惜惺惺，能帮一把算一把，我的良善又被唤醒。我很是认真地给他写了一张便条，告诉他我以前干过活的农场地址。担心他不识路，又画了一张路线图。见他点头哈腰一副感激的神色，我嘴上说没事，心里却暗自感到幸福。“给人玫瑰，手有余香”。谁说不是呢？

回到故乡，几天来，我都不愿意再回忆！那些善良的被愚弄，那些好心没有好报几至回不了家的惨景，一想起来就使人心碎。那个让我“手有余香”的四川小子，竟在我睡熟之时将我的口袋乱翻一气，还没有天亮就带上东西溜之大吉了！幸亏我皮箱里的书本夹层还有几十块钱，否则，我真就要被困在西安古城，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么可怜那么懦弱那么绝望的神态到底还是装出来的。我给他吃面包给他介绍雇主待他像好友一般，哪里想到，他竟会利用我的同情和善良，悄悄偷走了我口袋里全部的“积蓄”！

坐在班车上，望着路上骑自行车匆匆赶路的行人，还有坡上泼了力气在深秋的早晨蹬三轮的女孩，离了热炕头一群一群奔赴在城市的工仔们，以及那些为了一分钱守在豪华候车厅里死乞白赖叩头做揖的乞儿，想起来就使人心痛。件件宗宗的往事，人性的蜕变，恃强凌弱善恶难辩的现实，让人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学啥技术着哩？好好在家里守着，看谁家有合适的主儿，早早成个家，我也就不挂心了……”

欧阳老师，就是这么回事，还你医药费的款项从此又打了水漂儿！想起小莲，我常常先问自己：你现在有什么？你能给她什么？再度经过“林业学校”时，我摸着瘪瘪的口袋，感到现实变得比以前更加残酷和悲壮。我还有勇气去学校吗？我还能对她说些什么呢？想起“爱情”，我忽然觉得渺茫而虚假。

翻翻日记，都快半个月没有动笔了，时间如梭光阴荏苒青春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流逝着。

经过了无数次的打击无数次的伤痛之后，泪水已经干涸，所剩的只是一天比一天冷漠的注视，一日较一日顽强的对抗！

我在跟谁斗气？

“当官的都是老天爷早就造下的，你还妄想着往上爬呢？”“老扁头”直言不讳，老了，还就如是性格。他说的不对么？梦想的破碎，现实的被扭曲，人性的龌龊，这一切的一切，都叫人茫然失措，叫人矛盾重重，叫人对未来生不出半点热情和信心。

从西安带回来的平菇种子已经开始发芽，而所需的几种化学配料我却还未找齐，想跟欧阳老师张口，迟迟不敢前去。

大忙了一个早晨。铲铲扫扫平平整整，院子与屋子总算亮堂了些——刘辛从此就要如此打发光阴了。如果无法改变，就得学会承受。

就像那些一辈子不出远门、只会喂牛耕地，只会死守着巴掌大的小院子，即使穷死饿死也不会离开故土半步的祖先们一样。什么看书写作、什么青春和事业，在他们的眼里都是不务正业，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

大哥忙着通电，叫我过去帮忙。而我已经山穷水尽，找不出半毛钱去购买电线。近来已有好几家都用上了电灯，他们的收音机也因为插上了交流电，整天咿咿呀呀的，从或近或远的地方传过来，歌声铿锵而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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