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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当爱覆水难收谁能拯救（第1页）

第七十八节

当爱覆水难收，谁能拯救

天晴得像一张蓝纸，几片薄薄的白云，随风缓缓漂浮着。

我将所借杂志一本一本摊开，管它消化不消化，管它接受不接受，就大天白日地躺在土炕上，囫囵吞枣地挨个消灭着它们。

比起门外玩“土棋”的老乡，我算是富有的贵族，但是这富有，又常常反过来突如其来地刺伤你，使你无法在精神的世界中，一门心思地遨游或者飞翔。

我是不愿意游戏人生的人。可是昨日黄昏，有小儿拿了吹涨的猪尿泡进来，我便号召他们，一个“守门”，一个“打前锋”一个当“后卫”……嘻嘻哈哈地在谷场上“砰砰砰”地踢了几个小时。乡村少娱乐，我本来只是想教他们将猪尿泡当足球玩一玩的，结果，最后到底还是充当了其中最主要的角色。

电视剧一个接一个地看，又看不完整，几乎乱七八糟都混在一处了，而不去看我又能干什么？那些拍下来的粗糙的现实生活的片断，似乎能帮助我从幻想的程式中解放出来。我既了解了这个复制世界的“熟悉”的一面，同时又领略了我周围世界不熟悉的一面。

其实我是多么痛恨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啊。

高玉宝又有了《高玉宝续集》，张海迪也有了《轮椅上的梦》，即使不能产生《平凡的世界》那样的皇皇巨著，总也有文字见诸报端吧？难道我多少年的喜好，就只会深藏在心底，仿佛碱滩上枯了的沙枣树，只会在风中伸着几根枯枝，而所有花与果实的梦，就都被黄土掩埋在根底下？

甜妹要嫁人了。

就在明天，她就将被娶亲的车辆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可以从此离开泉湾，永远为她的少女时代划上一个句号，完完整整真真切切地到另一个家庭，组建另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之巢。不管温馨与否，不管甜蜜与否，只要迈进那个陌生的门槛后，一切，包括甜妹最最隐秘的部分，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质的变化。

当爱覆水难收，谁能拯救？

别了，我的朋友。

ade，我的“浅浅的笑靥”，以及那任何时候都摇曳着狂野枝条的“小树”！

中午富贵来，说是雯雯等伙伴约我，让大家同去甜妹家，他们已买好了一块特大的镜子，是写着“花好月圆”几个大字的那一种。当美丽的童话被现实一页页涂鸦、撕碎，我们便学会了伪装、隐忍或沉默。每天看着镜子中日渐成熟的自己，就算心再痛，我们也会拿一万种理由和借口安慰自己——这就是我们所谓的长大了、成熟了。

所以我不想去。一则是因为我去了反而更难受，二则，也是当年在磁带里她亲自说了“结婚的时候你一定不会来，更不会送我东西”……题字可以，但是“你的好朋友”的后面，我没有留下“刘辛”的名字。

真是“亲极反疏”。我的这种反常的举动，让雯雯和富贵都觉得莫名其妙。

昨夜借了大哥的录音机，我睡在土炕上，翻来覆去地听《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光“想”有何意义？甜妹不是明明知道她和她表哥是“近亲”关系吗？她明明知道近亲结婚是违法的，知道“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禁止结婚。”可是，她不还是照样义无反顾地答应结婚了吗？

我很想再听听她当年送我的那盘磁带，但是却永无机会了。只好重翻我摘录的几段“摘记”，让过去的东西重新在今夜“闪现”一回。

虽然她说过“不要说祝福之类的话，世上的福是祝不来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暗中祝愿她：岁岁平安，健康如意。祝福她春春有花秋秋有实。祝愿她从此告别耕地生涯莫要像她小姨一样住着塌窑，祝福她从此成熟长大莫要过分轻信她父亲最喜欢的“名言”：有钱能使鬼推磨。

就让她磁带中曾经留下的声音做为我们友情或者爱情的永别吧！“一切都过去了，我把它都当作梦！梦中的你永在我心中……”

荞荞送我的那块小手绢不见了，许是丢了。那绢子也是普通平常的绢子，但是因为上面有她绣的我提笔写的“梅花最相思”，所以就感觉很心疼，老觉得把身上的一件很珍贵的东西丢掉了。

遗憾归遗憾，却不能没有这种东西用来擦汗或擦鼻涕。只好更节俭一些，把要买内裤的钱省出一些，买了手绢、墨水、牙膏和日记本。

新手绢是白底蓝线的那种较为大方的方格手绢，因此我也很喜欢，还像“梅花最相思”一样，装在口袋里舍不得用。

然而，早晨一起床，新绢子又不见了踪影，俨然和一去不复返的朋友一样，忽然在一夜之间就悄无声息了。

既如此，便知是我与这块手绢没有缘分。当认定我们之间从此因缘而终的时候，我的心便坦然，一切，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状态。

这多么像我和荞荞、甜妹和我的感情交往啊！

世上的东西，既可以因缘而来，也可以因缘而去，既非凭空而有，也不能单独存在，必须依靠种种因缘条件和合才能成立。一旦组成的因缘散失，事物本身也就归于乌有，所以没有谁能拒绝今天的来临，也没有谁能挽留昨天的过去。顺顺当当，自自然然，一切顺其自然，才能减去内心滋生的烦恼与伤痛。

黄启一家衣锦还乡。

不说黄启穿着尖头皮鞋打着紫格领带早已没了那副邋遢相，更莫说当年能吃能喝懒惰成性的女人穿着齐膝的黑色短裙，单拿黄芳那妮子竟然不再疯了，整个一种“小家碧玉”的模样就能把人震了！

看着这么花花绿绿的一家子从班车上下来，泉湾人差不多都傻了眼。真是“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转”，昔日的泉湾人，有谁想过，姓黄的居然也能混到今天这个份儿上？

黄芳一口一个“大婶”，一口一个“大妈”，把终年不出远门的女人们都叫得瞪圆了眼睛。心想才几天功夫？那个追着男女喊哥、把上衣裤子都扒了脱得像鱼似的女孩子，竟突然这么乖巧了，这么穿着得体面容姣美了？真是见了毛野人了，会三十六变，大天白日的，是不是都看花了眼？但提着滑溜溜软绵绵的白色上衣，看着那短得叫人脸红的牛仔短裤，大妈大婶们，便不再怀疑自己的眼睛。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看看自己身上的黑棉袄，看看人家身上的黑裙子，便嘴上说着好看，心里都开始嘀咕。黄启刚随着父母走进家门，几个站在路旁的老婆子就骂开了：“啧啧，真是精尻子耍脆哩不知羞了，这么冷的天，我穿着棉袄都感冒呢。”

“你看那死妮子，疯得死去活来的，这一去天津，就变得人模人样地回来了。”

“唉，啥事都有个定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哩。”

“就是河南河北，也不能活成这个样子么，天这么冷，还穿着个裙子！”

“冷不冷是一回事，那个料子，啧啧，滑得手都搭不住……”

老扁头拄着拐杖，可能因为耳聋听不清多少话了，但眼睛还好使，百步之遥，决不会把毛驴认成黑狗——自然是那只未瞎的眼睛。我没有跟着大伙到黄家去，只在回家的路上，听见“老扁头”叹息似的说了句：“人家黄家烧了高香了，把天喊得会说话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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