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师的时候,也有不少贵女对他表达过青睐,但那也都是极为客气和隐晦的,眼前这样的情景他还是头一回经历。他被瞧得浑身不舒服,干脆站到船头去吹吹风。柳青却不怕姑娘看,径自将胳膊垫在窗上,托着腮观景。星斗璀璨,夜幕深沉似海,无边无垠。她恍然觉得天幕近在咫尺,她只消再探探身子便能飘飘直上,变成其中一颗小小的星。多年前她曾和沈延约定,有朝一日来金陵,定要在秦淮河共乘画舫看两岸的风光,如今沈延这个傻瓜虽还不知,她却已完成了当年的心愿。自从上次听说当年退婚之事另有隐情,她胸中有些郁结多年的东西就逐渐消散开来。如今她发现她当年说过的许多无关紧要的话,他居然都还放在心上,便觉得那仅存的一团怨气也消融殆尽。不论当年退婚的真相如何,他一定也是不愿的,一定有他的无奈。沈延正背着身子立在船头,清俊稳重,一表人才。他是她从前的未婚夫,是她曾经全心全意珍爱的人。他日后会有一位贤淑美丽的妻子,但那人定然不是她了。人不能太贪心,她只求为父亲和所有亲人昭雪沉冤,其他的她都可以放弃。如今这样也好,她做他的下属,与他一起惩奸除恶,也算另一种缘分。她嘴角扬起,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画舫到了码头,二人下了船,沈延虽不住柳青她们投宿的官驿,却也离得不远,二人便雇了辆车同往。“大人,您不会就是来南京游山玩水的吧?此地有大案子?”柳青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回。“何以见得?”沈延看了她一眼。因为她了解他,他不会为了做做姿态就找什么“静思己过”的由头,撇下衙门里的事不管。不过这话是不能说的。“下官听说,咱们衙门交上去的册子,皇上拿到的时候已有缺损。但这册子经过这么多道手,凭什么要大人担这个错呢?”沈延笑了笑:“嗯……有脑子是好事,但是有些事现在还不好说。有一点你记住,对南京衙门的人要小心,不可轻信了谁。”“……”柳青一怔,这可比她原先预计的严重得多,“下官明白……大人点我来南京难道也有这个原因?”沈延点点头:“你和梁虎,于南京衙门而言,一生一熟,或许日后都用得上。”柳青略略琢磨了他这句话,他的意思或许是,他需要一个和南京衙门全无干系的人查案,同时也需要一个和南京衙门相当熟络的人在明面上摆一摆,让这里的人放心。“那大人,需要下官做些什么?”“咱们才刚到,情况尚未摸清,你只要按部就班就好。”“那——您来这的事,是否要告知梁主事?”“倒没必要特意告诉他,若他哪天知道了便知道了。”沈延闭起了眼睛。那他的意思是能瞒一阵就瞒一阵?难道是担心梁虎与南京衙门关系太近,走露了消息?他此行竟然如此神秘,看来南京的事情非同小可。现在她是他的下属,什么话都不好直接问,还得靠猜,真是麻烦。“大人,下官还有一事向大人请教,”她知道他闭上眼的意思是让她别多问,但她不管,该问的也还是要问,“一般而言,都察院呈上去的证物,除了圣上还有谁能拿得到?”“这不是你该管的,想平平安安地做官,就少管上面的事。”沈延合着眼道。“那广德侯府的三公子,就这么”她才不是要管上面的事,她是不想放过那个混|蛋。沈延默了半晌,柳青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历朝历代,总有世勋贵族专享特权,”他缓缓睁开眼,声音比往日还要沉几分,“既然事实如此,你想要你的公义,便要有足够的耐心,一举抓到要害。在此之前,不可轻举妄动——记住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是要逼她把这话铭刻在心里,永远不能忘记。“下官明白。”他真是多虑了,她也就是问问,没打算做什么。不能以卵击石的道理她自然懂,哪用得着他这样叮嘱。沈延观她的神色,觉得她是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他也知道他对柳青常常会说得多些,但这个下属本就特别,不多点拨两句他不放心。旁的下属多是循旧例办事,求个安稳太平,稍稍棘手的案子就往外推,涉及权贵的案子更不敢深查,对衙门的公务只求不出错,半点也不肯多做。柳青却不同,做起事来一门心思往前冲,似乎还有种舍得一身剐的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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