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节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可能是煤与空气发生氧化的缘故,那些山一般的煤堆开始自燃,烟雾腾腾、火星四溅。听说只有将来这里通了火车才能将这些煤运出去,否则永远都会这么自燃下去。想起故乡一堆一堆的蒿子与茅草,想起厨房中经常被烟熏得泪流满面的老母亲,还有身着围裙不时被喷出的灶火烧焦眉毛的小杏花,我想,她们要是看见这么多的煤被白白糟蹋了,还不心疼死?
近日食堂的饭菜已经正常供应,虽然简单,伙食费也挺高,但是我还是感到心安了许多。富贵却不知咋就认识了饭馆里的女招待,中午破天荒领我出去,竟然为我俩各“赊”了一碗油汪汪的炒面片。吃完嘴一抹,只说了句:“发了工资就给你们送过来。”然后,在一个本子上签个字就出来了。
刚刚能领“工资”就这么张狂么?我想教训富贵,他却死皮赖脸地说:“怕什么?能赊就赊,拖到最后一走二干净,看她能奈何得了谁?”
换上前矿工留下的乌黑油腻的脏衣服,在腰上系了细绳,找了开口子的旧矿帽,领了发着暗光的矿灯,我们这群各怀心思各持梦想的新矿工,就都“迷迷瞪瞪上山,稀哩糊涂过河”地放开喉咙,在滴着水淌着煤渣布满蘑菇群的黑井里,一步紧一步地走向深处。
有人修钢轨,有人钉枕木,有人清理巷道中的煤渣。我被指派推矿车,虽然很不习惯,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勇敢地接受了任务。刚开始不知从何处下手,加之轨道歪斜和光线黑暗,所以矿车极易出轨。我只能伏下身子,将肩膀紧贴笨重的矿车,撅起屁股,两手深插进煤水里,“吭哧吭哧”地扛,“吭唷吭唷”地抬……那些老矿工又太奸太滑,丝毫不肯多出一分力气、多讲半点经验。
但是无论怎样,箭既离弓,就没有再回头的机会。只有把头埋下来,把身体豁出去,在暗无天日的黑井里拼上几个月,此心才有归属,此身才有栖地。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迎着太阳祈祝,现实些,再现实些!纵然可以没有月亮和星星,但是心头,绝不能忘掉太阳正光芒四射地映照着你。
即使一只蚂蚁,无论它的六肢有多脆弱,它的力量有多弱小,它都可以觅食和筑巢,更甭说在暴风雨来临之时,它们还一如既往地搬家或漂流呢。
嗖嗖的冷风,告诉我冬天不再遥远。在冰冷的岁月里,任何人,包括文臣武将乞丐打工仔,都没有放弃生活的权利。一旦摒弃了所有的热情,严寒将很快吞食你,叫你在杏花初开的三月,让你的坟头,萦绕无尽的悲凉。认识到这一点,我再一次告诫自己:乐观起来,豁达起来,即便是为了黄芳,我也要将这“牢底”坐穿。
富贵又要去饭馆赊账,我不答应,他便以“理发”为由,硬拉我出去。
店名不错:“一剪美”,真是别具风格。我发现此地店名都挺有讲究,或俗或雅,不一而足。理发师趿着小拖鞋光着小脚丫,似乎刚刚睡醒的样子,说话慵懒而温柔。她说:“井下工苦是苦一点,可挣钱不少。”富贵瞪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立即接话道:“是呀,‘三块石头夹着一块肉’,不多挣点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后悔死?”小女人操着江浙口音,熟练地用剪刀在我的头上飞动,富贵则坐在旁边吹牛,丝毫看不出他的左耳原是有毛病的。俩人越聊越投机,很快变得亲密无间起来。
我思想复杂,不多讲话。只想到我坐着的这把椅子上,自打灵州有了这家理发馆后,不知道坐过多少矿工?同时,联想到附近另外几家煤矿最近死难的弟兄,就想这个江浙女子,不知道为多少砸死或淹死的煤黑子们理过头发?生死如烟。你死了,别人还活着;别人不会因为你的死而不再吃东西,也不会因为你的死而停止爱情。
头发理完了,账也赊下了,富贵拍了腔子作了保证。当时我甚至怀疑他的耳朵是否已经痊愈?我看着小女人一边忙忙碌碌地添水、扫头发,一边和富贵很大方地交流的时候,便认定情感是只可意会无须言传的东西。
“停工!连枕木都没有,还哪来木头架棚?井下不架棚,谁敢采煤?”组长林老三,能想着大伙,算他还有点良心。我们上井以后,想到自己就在毫无安全设施的情况下挖煤和推车,而且不曾感觉到“三块石头”正在一步步威逼着我们的“肉”时,心里才有几分后怕。为了10分工,我们是真把自己不当人了。
“有烟有酒好朋友”,那些会来事的,本来没有下井,也许只是去街上玩了一天台球,但是当他给班长敬上一支过滤嘴香烟时,其名下便被钢笔填上一个大大的“10”字。“挣的又不是我的钱,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哪一个弟兄我都不会亏待。”话说得挺温暖,可是我就没见过我们的名字后面啥时候能无故地给填一个满分。
我们没烟,我们更无酒。
我们只有一身好力气,把身体等同于廉价出售给了老板,至于生与死,只有全权托付给上帝,任上帝去决断。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每天还在不同程度地增加着人数。现在,我的被窝里就挤着一个没地方睡的同乡,听他茫然地跟我打听着出煤情况和工资的发放情况,然后再听他不知不觉歪在床板上打出的呼噜声——我想告诉他,只要踏进这煤矿一步,就一天也不要把自己和“幸运”联系在一起。走到哪儿算哪儿,到任何时候,“掏煤洞洞的人”,谁听说有啥出息了?
一种无望和悲哀,又深深地、沉沉地,压住了我的心头。
无论井上还是井下,都在吃大锅饭,搞平均主义分配。老板看上去忙忙碌碌的,但我们工作起来还是缺这少那,情况无甚好转。
人多口杂,事就多。稍有闲暇,人便制造矛盾折腾自己。一湖南老矿工将一陇南新矿工的小型录音机摔碎了,双方便大打出手,劝都劝不开。都来自五湖四海,都曾是贩夫走卒,天南海北的人短时间内聚集在一起,交流的机会不多,加之每个人的性格和生活方式都不同,所以稍有不和,便你急我喊互不相让,矛盾便会迅速升级,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开火了。
有人在宿舍里吼乱弹,似也有解不开的心思。就在这种欲罢不能的恓惶中,岁月,正在悄悄地蹉跎过去,一点声响都留不下。
风机在呜呜的永不停息地嘶吼着,矿工们在散慢地、毫无组织地做着掘煤前的清理工作。而老板和那个身着灰色风衣戴着小眼镜的矮个子老板娘,正在东奔西跑地四处拉关系,对于应做的份内的工作,却无暇顾及。仿佛他们有了“林家三兄弟”,一切井下的出煤工作便万事亨通,无甚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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