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你一定会做到的。未来是成为大将军为国征战也好,成为君主一统天下也罢,我都会支持你,与你并肩同行。毕竟我此生夙愿其一,便是得见你君临天下。……今夜侯府的菜谱有裴筠庭最爱的糖醋小排,正巧她有一阵子没吃了,于是毫不客气地就着小排吃光了一整碗米饭。燕怀瑾也破天荒地留下一块共进晚膳。既是身份矜贵的三皇子在场,还纡尊降贵地同他们一块吃家常菜,故除温璟煦和裴筠庭外,众人皆不免产生几分拘谨和惶恐。然而三皇子本人对此置若罔闻,甚至主动给裴筠庭夹了一筷子肉。两人神态间的亲昵以及若有似无的小动作,侯府众人皆看在眼中。裴长枫与裴仲寒的心情复杂,说高兴,那倒没有想象中的多,反倒是不舍自家白菜被拱的悲愤占据了上风;裴照安与林舒虞悄悄对视一眼,满是欣慰;裴苒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想引起注意,只是专心吃饭。赵姨娘和裴蕙自从那夜过后便一直被关在祠堂中思过,至今未被释出。耀月和星辉高悬夜空,微风轻拂枝叶,照亮侯府门前的石板路。温璟煦以裴瑶笙现今半点马虎不得的身子为由,先行告辞。裴筠庭则是随后才将吃饱喝足的燕怀瑾送至门外。展昭与展元已经坐在了马车前头,他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道:“裴绾绾,何不亲一下再走。”裴筠庭见状,冷哼一声:“做你的梦去吧。”他却分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扣住她的腰,手拢在她的后脑勺上,不予半分退路,俯身吻上去。“燕怀瑾,你再这样,我就喊非礼,让天下人都知道三皇唔——”裴筠庭嘴上虽严词拒绝,可真到这时候,她反倒没有了反抗的意思。清冷的月光洒在二人身上,如梦似幻。拥吻交缠,燕怀瑾的手在她腰上细细摩挲,良久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语气轻佻,笑得痞里痞气,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同时气定神闲地抬手去抹裴筠庭嘴角:“你喊吧。”故人叹对入住齐王府后的第一位客人是韩逋韩丞相这件事,燕怀泽始料未及。虽然纯妃十分信任他,韩逋亦属于齐王一党的重要人物,但燕怀泽对这位丞相有敬重,有佩服,却独独没有亲近与信任。亲手为他沏了杯热茶后,燕怀泽直切正题:“丞相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韩逋当下并未搭腔,似乎正斟酌该如何开口,端着茶杯的手也悬在半空,迟迟未饮。直至茶水微凉,才听他悠悠道:“三皇子和圣上,估计已经知晓我与你母妃联手做的事。有关情蛊一事的个中关窍,连我都无法确认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于我们而言,算不得是好消息。”燕怀泽闻言蹙眉:“何以见得?就因为那日……”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随即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对三弟出手我尚能理解,可您与母妃为何几次三番地要把阿裴牵扯进来,甚至想杀她。”“……”“夺嫡,势必要踩着数百人的尸体走到顶峰。我既踏上这条路,自然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他神情和语气皆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但我绝不希望看到自己是踏在他们的尸体上过去的,无论是儿时的情谊,抑或血脉相连的亲情,我都不允许自己这么做。”韩逋沉默半晌,二人一时相顾无言。“王爷,如今咱们无路可退。圣上的心思谁能猜透,谁又能保证他是否会对你和娘娘出手。”他将半口未饮的茶盏放在桌上,力道有些重,盏底磕在木桌上,发出闷响,“纯妃娘娘事事都在为你考量,且你我皆瞧得出圣上有多倚重和属意三皇子。她对裴筠庭出手,一是不想你为情所困,耽误大局,二则是为制衡三皇子。”“倘若要我杀了阿裴和三弟才能坐上龙椅,那我宁弃之。”“王爷,慎言!”韩逋怒斥其态,“你这么说,就不怕娘娘因此难过失望吗?”他冷笑连连:“那是母妃的愿望,并非本王的志向。我固然想与三弟争个高下,向父皇证明自己,却不是非要成为储君,甚至坐上龙椅。”“你以为这样想,三皇子继位后会好心到放过你吗?”韩逋那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几乎与纯妃如出一辙,“当夜他敢找到丞相府来,不仅是在警告我,同样也在警告娘娘和你。他根本没打算手下留情,你亦明白,对敌人的心慈手软,便是对自己的残忍……王爷,望你三思!”“韩相。”房门外挂着的风铃在此刻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跃入江水的鱼,冲破表象的沉静后,再次陷入无边的静谧。燕怀泽缓缓抬眼,收起了往日润玉般的温和,眸光深沉:“我有眼睛,人也不傻,能觉察你与母妃的关系,自然能看出他是怎样的人。燕怀瑾是我朝夕相处,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你——”韩逋被他一番咄咄逼人的话语气得一噎,同时也在为话中的内容心惊。燕怀泽很少露出带有锋芒的一面,大多数时候,他在外人眼中是谦谦公子,是温和有礼的。只是触及逆鳞,就是另一回事了。大概是觉得他朽木不可雕也,韩逋没再多说旁的话,茶都未喝完便起身告辞。人走茶凉,无人知晓他内心的煎熬。自从裴筠庭被乌戈尔重伤清醒后,燕怀泽便没再见过她,一是因为愧疚,二则是因找不到合适的表情面对她,面对燕怀瑾。即便坏事做尽,却依旧不想在她心中留下不好的一面。她会受伤,有一半原因是由他造成的,是他任由母妃和乌戈尔联手,若非如此……风铃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那是某年裴筠庭送予他的生辰礼物。物是人非事事休。思及此,燕怀泽不禁长叹一口气,哪怕有几分意兴阑珊,也仍端出棋盘,企图以往常的方法寻求内心的平静。……飞鸿杳霭天涯,日近黄昏,金黄和黛赭都纯净得毫无斑驳。燕怀泽趴在桌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无人前来打扰,故也无人叫醒他。他动作极缓地坐起身,呆滞的凝视桌上只下到一半的棋盘,似乎尚未从那个美好的梦境中走出来。他梦见自己在钟粹宫的梅树下睡得很熟,醒来睁眼时发现裴筠庭正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他,面容甜美又憨态可掬。只见她朱唇轻启,唤他阿泽哥哥,挽起他的手,央求他陪自己下棋,还信誓旦旦地说今天一定会赢,而燕怀泽笑着答应了。然而才堪堪落下一子,眼前瞬间换了幅景象。彼时模样尚年幼的弟弟,正拉着燕怀泽的手,不停朝前奔跑,脸上尽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头顶是大片大片,难以形容和记忆的云朵,他们一直都未停下,少年的精力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一大群侍候的宫人面露惶恐地追在身后,生怕两位金贵的皇子殿下出了什么闪失,唯独这两位殿下自己毫不顾忌。直到跑上宫里最高的城楼上,一行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我要做——大将军!”不过十岁左右的燕怀瑾,个子还未拔高,双手撑在阑干上,朝远处高呼,眉眼间满是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我要做她的,盖世大英雄——”燕怀泽瞳孔骤然一缩。当残梦从臂弯飞走时,泪也随之垂落。回忆里旧时的场景疯了一般闪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眼泪肆虐决堤,一颗一颗,坠入身下锦袍的花纹中,晕染出一小块痕迹。淮临,阿裴,若我们还能再回到过去,该有多好。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多年来隐忍不发的情绪在此时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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