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你真的很难搞,严落白。”严落白几乎是冷笑了一声,胸腔的抖动都叫江声完整地感知到,“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冷风呼呼地吹,树叶哗啦啦地作响。“听到你的心跳声了。”江声闷在他的怀里,呼气的热度像是直接熨烫在他的心脏,“这么大声,你会不会觉得很丢人。”严落白深吸一口气。“……我说了,别说话。”这样的拥抱是什么意思?以及,江声回去在衣帽架看到了他没有遗失的围巾。啊,但是他没有问。就像严落白也没有说。可实际上,他们两个人都察觉到了夜深了,路灯的光线在行驶的车里流淌。车辆行驶得很稳,江明潮接了半杯水吃药,然后闭眼小憩。很突兀地,轻而和缓的嗓音像是贴在他的耳边响起。“不是你只有我了,江明潮。”江声是这么说的。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角度、什么表情,眼睫毛怎么垂着的颤动又抬起来的,江明潮都记得一清二楚。声音平和地阐述着一个讽刺的事实,“你明知道,是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好强烈的唯一感。相依为命,彼此依存的错觉让江明潮每一次掂量他的这句话,都依稀感觉到灵魂生出震荡。他再次睁开眼,目光有些空洞地望向窗外。哪怕只是回忆,心脏依然陷入一阵空茫的悸动,酥麻的电流爬上他的脊背。很少有人会说江声和江明潮相似。这是很正常的,毕竟他们本就不是亲兄弟,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很难找到共同点,甚至多数时候是拿来被谈论和比较的对照组。可江明潮偶尔觉得江声和他很相似。病弱或无害的外表,内心对这个世界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他们都不在乎多数人的想法,区别在于江声时常优柔寡断、有着十分泛滥的心软,江明潮有且仅有一个例外。“你就是觉得我只剩你了,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江声拉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江明潮往前走了一步。江声往后退,“哥。”这个称呼几乎起到一种让人窒息的禁锢作用,以至于江明潮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脚步。脆弱的脖颈上青筋跳动,喉结上下攒动,声音也沙哑起来,“江江。”当他对什么觉得不满,哥哥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武器。而当他真的想做什么,这就成为他寸步难行的枷锁。江明潮挺拔的腰身佝着,长发如同丝绸一般在青年骨感清晰的手腕冰凉地流淌。江声拽住他的头发,力度不大。“你就算不管我,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我们不是亲兄弟你也你不欠我什么,反而真要说起来,我欠你更多。所以哪怕你让我自生自灭我都不会觉得烦。”他说,“问题就是,为什么你要装得不搭理我,又在背地里做你的老好人,叫我烦你的时候又让我不得不记你的人情?”江声每说一句话就推一下他的肩膀,江明潮无法反抗,一直到被江声推坐在沙发上,然后仰起头看他。青年的眼睛明亮,半眯着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失望。“在我这样的境地,你一边吩咐别人给我优待,一边又隐藏在背后不出来。我是你英雄戏码里面亟待拯救的配角吗?”他薄红的嘴巴喋喋不休,压得江明潮一句都说不上来,到最后,他像是法官拍板定论一样笃定地眯起眼。“你想管教我。”江明潮被他压在沙发上,表情也并不显得惊乱。一张总是冷静淡泊,带着久病戾气的脸上陷入一种浓郁的沉寂,长发散开,他看着江声,深邃的眼窝里睫毛闪动着,“我”“不是吗?”江声一只膝盖跪在他两腿间,伸手抓着他的衣领。“你想让我学乖学听话,去见识一下这个世界多危险,然后意识到谁才是那个真正会关心我、保护我,对我好的那个人?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反正你是我最后的亲人唯一的哥哥,你知道你在我这里还有最后的界限,你在试探我能承受到哪一步?对我的锻炼,调。教,还是别的什么?哥哥。”江明潮穿得很单薄,因为他在室外的时间很少,总是在一个固定的温暖的地方办公。“不,”他说,“我没有这样想,江江,乖乖,我不是……”江声的手顺着衣领下滑扯开他的纽扣,里面只有一件衬衫。“没有这样想,还是你发现你做不到?”他问,“我要听实话,哥哥。”隔着柔软的衣料,江声的手能直接感触到男人躯体的肌理和张力,还有不能忽视的一道崎岖的伤疤。见鬼了!病秧子哪里来的腹肌。江明潮的呼吸被他简单的触碰扼住,他伸手攥住江声的手腕。指尖冰冷,掌心却带着些微温度,青紫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流淌。江声垂下眼眸,他的一切质问不甘和怨气都在碰到那道疤后消弭。他甚至不用低头看,就知道在哪,又在何处收尾。太熟悉了。因为他见过无数次,触摸过无数次,为此受愧疚和悲伤折磨无数次。这是楚鱼憎恶他最直接的原因,是他的哥哥保护他的证明,是他们明明是继兄弟关系却这样要好的契机。是他让一个病秧子短命鬼又去鬼门关走了一遍。“算了,没关系。”江声低着头,隔着那层单薄的衣料似乎能看到崎岖蜿蜒的伤疤,他的手掌滚烫地熨在上面,感受到江明潮的气息在避之不及地起伏。他扯着唇角笑了下。“我会原谅你,这次,下次,每一次。哥哥。”江声的歉疚让江明潮痛苦。他在江声心里是有地位的。而且分量不轻。痛苦在于他分不清江声对他的特别来自本心,还是有几分来自他为他受的伤,来自迫不得已微弱的责任心。他想得到更纯粹的爱,哪怕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他掩耳盗铃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可事实上他不得不在意。江声的思维很简单,他不想思考太复杂的东西。他被爱包围着,他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谁才是对他好的那个人,谁才是他的家人。江声的忽远忽近在折磨着他的心情,甚至江明潮曾经会扭曲地希冀和他真正存续血缘上的联系。那样才是最无法被分割的关系,而不是仅仅被一个可有可无的称谓捆绑在一起。沉默许久,江明潮冰冷宽大的手很轻地顺了顺江声的头发。江声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一樽冰冷的石像捕获。很快,他也要被这样冰冷的温度吞没。“是。你如果要听实话,”他的手摸过江声的耳朵,然后是有些发烫的眼角,脸颊。他的动作轻得像在碰什么易碎品,带着真实到江声无法分辨的怜惜,轻声说,“我承认乖乖,我真的这样想过。”想过推江声入谷底,然后成为拯救他的那个人。他是这样害怕江声的愧疚,同时又在卑劣地利用他的愧疚,他有些疯魔地追逐着在江声心里的唯一性。就像他甚至不希望江声叫楚漆哥哥一样。江声只能有他江明潮一个哥哥。他的一生肉眼可见的短暂,像玻璃一样易碎,是一片会在温暖时消融的雪花。如果他得到的,也仅仅是所有人都有的那份,而他甚至缺少多余的时间去追逐和填补,他真的会太不甘心。“但我没有这么做。”他说,“我舍不得。”江声默不作声,乌黑的睫毛垂收着,手掌摸到他的胸膛。似乎在通过心脏的跳动,判断他有没有在说实话。江明潮给他按着胸口,江声根本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怎么样渴求不得的亲近。像是不那么亲人的小猫,只会在冬天才愿意窝进人怀里,所以会让人想留住,甚至禁锢。但说到底,猫这样的生物,越想留住就越是疏远,越想禁锢就越是挣扎。江明潮喉咙有些痒意,肺部的空洞像是山洞里的风疯狂呼啸。他实在不愿意咳出声,影响现在这么这么这么好的氛围,于是调整着呼吸喉结攒动隐忍着。和江声有两年三个月五天没有过正式的会面,两年八个月没有过接触了。“你说我不来见你,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来过。”在路灯下,车窗里,在窗台边,树荫下。在江声看不到他的时候,他看过江声千千万万遍。他对幕后的打点,耗费的精力远不是他人能想象的。江明潮冰凉的指节摸着江声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江声的呼吸温热地擦过他的下颌。“太近了!”江声低声嚷嚷起来。“乖乖。”江明潮的手指碰到他后颈的创口贴,轻声说,“最起码,别把我想得那么坏。”他只是无法确定,江声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所以总是把无数次迈出去的脚步再无数次收回。会憎恨他吗,会讨厌他吗,会把他从无论如何也要留一点余地的名单划走吗。属于他的特殊也会属于别人吗。也会和别人决裂冷战,但不拉黑他的号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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