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晖终于把他的书合上。戴着手套的手落在硬壳书的封皮,这副手套显然名贵,缝合的针脚完全隐形,骨节的突起依然可以有力地展露出来。他看向楚漆,似乎在好奇他的答案。和江声在海城的那段时间,顾清晖偶尔能见到楚漆。他很关心江声。从那时候开始,顾清晖就能看出楚漆对江声绝不是对待朋友的态度。他会在每周末同一时间来到江声的住所和他短暂地说会儿话,似乎这就是他远道而来的全部目的,然后又匆匆离开。楚漆在坦诚就坦诚之球箱内的球分为普通球、奖惩球两种。楚漆选择跳过这个问题,其实也并没有所谓处罚,只是象征性地让江声弹了他三个脑瓜崩。楚熄挤过来,他什么都要掺一脚,尤其看到楚漆和江声待在一起,那是必须要插足不可。“我也要!”他把脸贴过来。江声皱着眉眼推着他的脸让他走远点,又好奇地问,“你抽到什么?”楚熄也还没看呢,和江声头挤头地把手心里的球给他看。【真心话:初恋做过最让你心动的事情是什么?】如果是其他节目,这么问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都来参加恋综了,还要对初恋大谈特谈其实是一部分观众的雷点。但是《突然的恋爱》是例外。谁让这几个嘉宾全都是为了江声来的,好巧不巧,初恋也都是江声。那当然要多谈!节目组拿捏这一点还是拿捏得很清楚的。当观众对一个人感兴趣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探寻他的过去。江声身上,唯一可探寻的就是沈暮洵早期出道时保存至今的一些座机画质物料,除此之外就是一抹黑。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过去?这样的好奇心,偶尔需要被满足一下。楚熄懒散靠在一旁的柜子上,看着这个问题停顿两秒,然后笑起来。“好吧,虽然是我单方面的初恋。”他低着头咕哝。那张有点帅气痞气的脸,在陷入回忆的时候带着一点沉默的温柔。头发卷卷乱乱地耷拉下来,绿眸静谧低垂,和对着楚漆和沈暮洵满身恶气嗷嗷乱叫的时候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心动的时候倒是很多。最心动的话,大概,还得是那一次。”他抬头,视线和江声对视。江声站得有点累,也跟着靠在柜子上,也在思考。“心动”是种感觉,没有什么客观答案可言。哪怕是同时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也没人敢说两个人的感受是相同的。他们之间总是有那种心灵感应一样的东西。楚熄看到江声的表情,就知道他在猜,不过没有猜对。这很正常,因为那次初遇他的样子实在不像话。在第一期的时候,严导就问起过楚熄的初恋。那时候楚熄说他和江声是在楚家的宴会上见的第一次。小王子在钢琴旁尽情演奏,而他作为观众因为那种共鸣心动。可实际上那时候他没有说真心话,他把真正的初见深深地藏起来,没有人知道。在被楚家认回去之前,楚熄就和江声见过一次。他当时处于那样一个不堪境遇。染着毒瘾的养母欠下巨额债务引来数不胜数的追债人,那种并不正规的借贷公司,追债人常常是一些人高马大的街头混混,自诩什么什么帮,行事也十分极端,泼血泼油漆什么都是寻常。最麻烦的是他们一旦堵到人就没那么轻易放他离开,常见的方法其实是交点不菲的保证费避免冲突。楚熄通常是嬉皮笑脸油嘴滑舌地斡旋一阵,把钱交给他们,然后再找机会摸回来。不过被发现是常有的事,然后免不了一场苦斗。楚熄打架很凶,没人能在他手里讨得了好,但对方人多势众的时候,他往往还是更凄惨的那个。回忆起那时候,当时的楚熄应该是满心的怨恨。失血和剧痛的感觉再怎么习惯也很难熬。但也许距离那样的痛苦往事有些太遥远了,现在想起来楚熄觉得还怪好笑怪滑稽的。那种痛倒不算坏事,显得他这种没骨气没尊严的人,好像至少有了抗争的意志。附近是开发区,人烟稀少。他被那群人疯狂追赶闯出巷口后视野掠过人影,他自然是不假思索地大喊,“救命!帮帮忙!”黄昏的光已经在消退,夜色沉沉地压下来,追赶的脚步声和咒骂越来越近。出现在面前的青年戴着鸭舌帽背着巨大斜挎包,看起来是个乖巧的学生,白白净净毫无攻击性,和他们这里的破败街景形成近乎割裂的对比。楚熄愣了下,意识到他这次的求助对象也许属于只会帮倒忙的类型后,正准备拐弯换条路跑,就感觉到少年跟他一起跑了起来。他帽檐底下漆黑眼睛弯弯,头发飞扬起来,意气风发地哼哼,“遇到我你真的太走运了。”楚熄一边跑一边皱眉,“什么意思?”他真的不希望有人添麻烦,他也没有把无关紧要的人牵扯进来的癖好。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是希望这个男生现在往相反的方向跑,然后报警。青年看着后面差不了几步就要追赶上来的混混,把斜挎包拿下来。拉链一打开,容量不小,里面装了满满一大包的花瓣。楚熄眉一松,明白了他的意思。春天的风还很冷,陌生的少年把包底下的拉链扯开大半,用力甩开。呼啦一下,斜挎包顿时连成一张在风里飘荡的布。呼啸的风里,满天的樱桃花瓣纷纷扬扬地四散开来,漂亮得惊人。像是什么电影特效一样。或者应该是个魔术。等这些花瓣消失,这个陌生的青年也会在花瓣中消失眼前。楚熄差点站在那里愣了神。他一直都知道附近的山上有很多野樱桃树,但这是他第一次发现,他竟然从没去看过。追赶上来的人同样被大量的花瓣迷住眼睛,大骂大叫着挥舞双手,顿时冲开了距离。那样的画面像是游戏cg一样永远停驻在楚熄的记忆里。破败的街道,满天的阳光,被风吹得很远的樱桃花,还有推着他往前跑边的青年,好像一路把他从苦大仇深的生活里推出来了一些。他扯过江声一路狂奔,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扯过这个陌生人,但确实就是这么做了。那简直是楚熄人生中最奇怪的一天。在楚熄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在那样的地方长大,社会的阴暗面贴近他的心,迫不得已的低劣肮脏充斥他的生活。他总是分不出精力去看这个可恨又可笑的世界,没时间去赏花,品味浪漫那种东西,好好活着就已经十分辛苦。楚熄一路带着他跑到无人的街角,周围有浮夸的音乐声轰炸耳朵,他累得撑着膝盖喘气。江声比他更累一些,靠在墙上捂着脸半天没说上话,他很显然是那种体质不好的男生,眼冒金星地扶着树干干呕。等缓过劲儿来,楚熄刚想意思意思对他道谢,然后告别,就看到这个鸭舌帽青年气喘吁吁直起腰靠在巨大树干,从腰间摸了一把做工逼真的玩具枪出来……对他开了一枪。淡黄色的塑料弹珠砸在他的心口,楚熄愣是退了好几步。陌生青年摸着枪,脸上带着怪可惜的表情,然后一脸正经地对他说,他当时电光火石间的第一想法,其实是把枪顶在楚熄的脑门上,让他们都别动。楚熄突然觉得他的想法和他那张看起来就很乖的半张脸背道而驰。有些不可置信,呆呆地看着他,“恐怖分子。”一旁就是电脑城,灯牌上的字体闪闪烁烁落在江声的脸上。不修边幅的大叔正在放一首电影插曲,圆滑的摩登调子配合江声现在的话,有种故意为之的滑稽。江声还在喘气,帽檐底下的脸带着微红大笑,又对他开了一枪,骂骂咧咧地说恐怖分子才没有他这么好心!然后喋喋不休他的第二个计划:举起他手里的斜挎包!并说这里面有一百万现金!让他们不要不识好歹,立刻放人。但因为这个实在蠢过头了。他说不出来,正常人更不会信,所以也作罢。真的是好奇怪的一天。他怎么会遇到这种人,不应该出现在他的世界的怪人,脑子里面都是奇怪东西的好人。他应该觉得这个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耽误了他的时间而怨怪他才对。但也许因为太过荒诞离谱,楚熄只记得笑了。哪怕过了很久了,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好想笑。江声那时候郁闷的表情,比划着玩具枪的手,飞舞的头发,像是镌刻在他记忆中一样清晰。……而回到现实,楚熄依然在说假话。其实观众也不会非要追寻他真正的“最心动”。只需要一个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答案而已,而这样的答案,楚熄有很多。头脑与嘴巴双线并行,他的思维陷入那一场花雨的时候,嘴里却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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