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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第1页）

师生离得极近，仿佛又回到十几载前会稽授业时光，水镜含笑认真看了两遍，点头道：&ldo;骨力见长，甚好，甚好。&rdo;吴冷西净了手也回到这边来，笑道：&ldo;师哥的字在江左虽独树一帜，只是老师不知，师哥家中有人可将他的字学有十二分像，了不得。&rdo;

吴冷西无意一说，忽觉失言，不禁望了望成去非，成去非却并不以为意，继而解释道：&ldo;是我一位娘子。&rdo;吴冷西面上一红，知道自己确是失言，遂尴尬笑道：&ldo;我倒有些饿了，先去寻些点心吃。&rdo;成去非笑着点了点头，随他去了，待他离开，忽正色道：&ldo;既说到我这位娘子，学生有一事想告诉老师，我这娘子来历有些曲折，是阮正通家中所收养孤女，因缘际会得以来我家中，因她性情温柔，学生便留了她，我也得以知道些阮家秘事，老师，&rdo;他压了压声音，&ldo;宗皇帝当年的遗旨，正是大将军，并非先帝，那道圣旨就在学生这里。&rdo;

水镜点点头，似是并不意外，成去非未免有些不解，却听水镜已道：&ldo;既如此，伯渊，你有何用处呢？&rdo;成去非心头跳了几跳，看看恩师，轻声道：&ldo;老师最了解学生，学生无所隐瞒。&rdo;水镜闻言缓缓摇首：&ldo;我进来时，仔细打量你，想到的正是&lso;崧高维岳，骏极于天&rso;一句，不到万不得已，我本不希望你如此，只是日后之事，无人能料，你可知我祖上是何人？&rdo;成去非一愣，道：&ldo;学生不曾听老师谈过一己私事。&rdo;

&ldo;我祖父，正是前朝最后的废太子。&rdo;

老师的语气平淡至极，成去非一时错愕，无话可接，水镜面上并无关于旧事的太多情绪，唯有喟叹：&ldo;荆棘铜驼之悲，不过输赢皆化焦土，干戈之下，最苦莫过于黎庶，你要慎之。&rdo;

这态度并不明朗，成去非默然，许久方道：&ldo;学生谢老师教诲。&rdo;

待星辰漫天，夜色深重，师生叙话已久，水镜先生仍要回吴冷西那里去，成去非知留不得，遂还将老师背出，握住那干枯泛凉的手时，到底是不舍，遂低声求道：&ldo;老师，还是多留几日吧，学生下朝后去师哥那里看您。&rdo;水镜拍拍他手掌，终点头应许：&ldo;伯渊，我知道了，我会留下几日。&rdo;不过成去非这边还是放心不下，命赵器一路相送，自己则躬身施礼直到听不见那渐行渐远的铃铛声才直起腰身。

迈上台阶时，不知怎的，又情不自禁回首看了一眼，黑魆魆的一片，真的什么也望不见了，亦听不到了，想老师那佝偻身影，毕竟没忍住，引袖拭了拭眼角方踏入家门。

第230章

京中的天气已渐热，不免容易困乏。不过但凡有任何风吹糙动，消息照例传得飞快。水镜先生本次自山东讲学归来，顺道至建康，并非大事，水镜其人名声在会稽更盛，建康未必入眼，但先生第一门生正是名动天下的乌衣巷大公子，时人不得不高看此人。成去非的少年时代本就是一团迷雾，昔年沈氏同成氏离婚一事虽也满城风雨，轰动一时，但时过境迁，也渐渐复归平寂，直到成去非十六岁回京都，起家官便是台阁尚书，接手实务，而非清要之职，已十分瞩目，再到钟山事变一出，时人惊叹太傅有子如此的同时，自然对其之前十几载的会稽光阴有暗窥之情。世人皆知乌衣巷大公子受业于山中高士，但真正见过水镜其人者寥寥，或传言其人严苛寡情，或传言其人诸子百家、天文地理、农事兵略、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无一不通，是故才有大公子今日之性情，今日之才学。

但知情者一如御史中丞沈复，清楚乌衣巷成去非实乃多得其母性情，容貌气度、行事手段无一不类沈氏，月明林下的美人，绝非只有女子的柔弱屈从，而自有独立孤园的神勇，是以她一往无前，一去不回的姿态，至她唯一的子嗣这里，经骨血相传，化为更为决绝乃至看上去也更为无情无欲尖刀淬火的一张面孔。

而真正的水镜先生，依凡人所见，不过一寻常老翁，即便顺时光之河溯回而上，那十几载前的水镜先生，也仍是那般模样：芒屩布衣，安之若素，极为冷酷，又极其温柔。

千里古道，万丈西风，皆在先生一双麻履之下。

大司徒府在清谈正酣时，亦无可免俗谈及水镜，至于偌大建康，谁人第一个得知水镜先生的到来，无处可考，也无关紧要。待在场诸人问及水镜出身，竟是有百样说法，口径难能统一，众人定夺不下，遂笑问大司徒，虞仲素也只是抚须道：

&ldo;寒门英俊，诸位又见过几人呢？&rdo;诸人一笑，有人接道：&ldo;是了，怎会是小门效出身，只是不知这水镜先生到底是何来头？&rdo;旁人纷纷附和相问，大司徒笑道：&ldo;伏虎卧龙，又何须出处？&rdo;在座这些人又是一愣，更加摸不清这话里头意思了，一人坐的离顾曙近，不由倾身问道：&ldo;仆射向来最懂大司徒，大司徒这是何意？&rdo;顾曙却笑言：&ldo;将那水镜先生请来问一问，诸位便知道了。&rdo;这人略略一想，看着顾曙认真道：&ldo;未尝不可，仆射可与之辩《易》。&rdo;顾曙遮袖仰首饮了酒，笑而不语摇了摇头，这人便望向大司徒道：

&ldo;水镜先生亦算天下名士，倘能邀来谈玄，倒是美事。&rdo;一时众人就此说笑半日，忽听远处闷雷滚过，骤风顿起，吹得凉亭四下薄幕飞卷不定，烛火摇曳欲灭，看样子大雨将至，便纷纷起身告辞，管事忙去给备雨具，不多时，诸人散尽，眼前所剩的一片残山剩水也被拾掇干净，只留几样蔬果。唯顾曙未走，闪电乱窜，闷雷渐近，他便起身在亭柱旁观望天象，不禁想起一件旧事：

嘉平二十九年，也是初夏，一众四姓子弟于亭中切磋书法，成去非难得肯出手，倚柱书写，天象忽变，霹雳破柱，成去非衣裳焦然，左右子弟皆跌宕不得住，独他神色不变，书写如故，遂得&ldo;雅量&rdo;之名。

可这世上，难道就无可让乌衣巷大公子怫然变色的事情了么？顾曙微微一笑，仿佛那云层波涛明灭间潜着一条无形巨龙，他想了想方才虞仲素的那两句话，于是回首笑道：

&ldo;静斋的听涛小筑此刻当别有风味。&rdo;

雨倾盆而下，虞仲素叹道：&ldo;何时静斋能如阿灰这般儿女双全，他便是日日不出听涛小筑，我也随他去。&rdo;顾曙道：&ldo;世伯勿要忧心，静斋哪一日忽回心转意，也极有可能，人，并非一成不变，只是台阁怕很快又有事需静斋操劳。&rdo;虞仲素听他别有意味，遂笑道：&ldo;尔等台阁后生，哪一个不辛劳？&rdo;顾曙信步走回，复又坐下，随意拈起一颗新湃的樱桃，只是把玩：&ldo;世伯不知，大公子有意并官省职，精简机构，此一事，提过数次了，倘真是行起来，自然是静斋这个大尚书最为辛苦。&rdo;虞仲素颇为意外，面上却淡，沉吟道：&ldo;伯渊提将此事了？&rdo;顾曙笑着点点头，虞仲素阖目听了片刻风雨声方道：&ldo;他这老师果真教的好。&rdo;

&ldo;水镜先生能得大公子如此高徒，此生无憾，未必就比不上帝师。&rdo;顾曙的失言处如水无波，似是毫不在意。虞仲素亦当秋风射耳，不与点评，只问道：&ldo;阿灰家中有水镜的诗文集？&rdo;顾曙笑道：&ldo;不过是内子嫁来时所带，世伯知道，水镜先生在会稽闻名遐迩，偶有诗文流出，自然是洛阳纸贵。&rdo;虞仲素道：&ldo;阿灰看那手笔如何？&rdo;顾曙的神情倒像真的仔细回想了番，答道：&ldo;说也奇怪，这水镜先生的诗文乍读极为冲淡，犹之惠风，荏苒在衣，但有些断句却又隽永深沉，似别有所指。&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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