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之远讪讪地后退两步,没趣地摸一摸自己的鼻子,又说道:“还有,我妹妹跟一般女子不同,不爱绣花也不爱涂脂抹粉,不学写字也不学武功,却喜欢倒腾一点小生意小买卖。她放着廖家大小姐不做,经常跑去京城夜市上摆地摊卖货,还动不动就把家里喝茶的杯子、吃饭的盘子碗举起来大叫什么‘宝贝古董’之类的怪话。”
高绝的浓眉绞得更深了,心道,原来还是一个傻女,她真的会酿酒吗?山猫不是骗我的吧?
廖之远又为高绝提供线索说:“在她离家出走之前的几天,她嘴里一直嚷嚷着什么‘原来古代的人参是跳楼价’‘一公斤才合两百块钱人民币’,我完全听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高兄你有所不知,我妹妹八岁的时候爬树摔下来,摔到了这里的脑袋,醒来后就开始怪话连篇了。”说着,廖之远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高绝心头恍然大悟,原来真是傻女,于是开口询问:“我的酒……”
“草!你先听我说完我妹妹嘛!”廖之远没好气地打断高绝,继续说着他掌握的所有线索,“我妹妹她离家出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个丫鬟、一个小厮和一大笔银子,因为我家里的财政大权从三年前就被她抢到了手中,所以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带了多少钱,反正是一笔千两以上的巨款。高兄你想一想,美貌女子、身携巨款、不会武功,简直就是各路强盗山大王眼中的待宰羔羊啊!呃,我忘了告诉你,我妹妹还是一个小财迷,她曾说过她要嫁给大明朝首富,所以你千万不要打她的主意。”
看到高绝脸色不善,廖之远连忙转移了这个话题,接着刚才的线索说道:“离开廖家之后,我妹妹雇了一辆马车径直往北走,穿州过省,昼夜兼程,最后走到了长白山下的冬瓜镇……到了那里之后,她走遍了冬瓜镇上所有零售和批发人参的铺子,据她带着的那个小厮回报说,她在做什么‘市场问卷调查’。之后,她又听说从长白山上的挖参农户手中收购人参是最便宜的,于是她就带着丫鬟和小厮上长白山了。”
“最后小厮怎么自己回来了?那个女人掉到悬崖下面了?”高绝面无表情地问道。
“呸呸呸!”廖之远气愤道,“你怎么说话呢你!只因为半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雪,而那个小厮其实是我的心腹,他认为风雪天里上长白山太危险了,就一直劝阻我妹妹上山。最后我妹妹不耐烦听,就施计把他打晕了绑起来,只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丫鬟就又往深山里去了。之后那小厮醒过来挣脱了绑缚,爬上了长白山却遍寻不到她,只好一个人回家来领罪。高兄,我那小厮好歹是有些功夫底子的,有他跟着我还放心一些,可我妹妹和那小丫鬟都是多走上几步路就会嚷嚷腿累脚疼的柔弱女子,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事情我都清楚了,我休息半天就骑快马赶去冬瓜镇。”高绝再次声明,“十坛酒,都要用大坛子装,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否则我就当场拔光她的头发。”
廖之远吓得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家里也只有两小坛子,还被我妹妹藏起来了!高兄你放心,我绝不会赖掉你的酒的!我妹妹一回了家,我就把她关起来酿酒,不酿好十坛子我不放她出门!假如两个月内不能兑现的话……我就把她送给你做小妾,天天给你酿酒吃!”
高绝板着脸,讨价还价道:“我只要酒,晚交半个月就付一坛酒的利息,以此类推,最迟两个月交货。”
廖之远想一想,觉得对方不算是狮子大开口,于是答应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可是前提是我妹妹回家的时候要毫发无损,活蹦乱跳,身心俱全,那个……闺誉啦,节操啦什么的,也要完好无损。”
高绝酷酷地点点头:“成交了。”
廖之远心头的大石放下,俊脸上突然换了一副戏谑的嘲讽神情,搭着高绝的肩膀问:“高兄,既然阁主说你的任务办得很好,刚才你为什么还气哼哼的呢?小弟我别的不如你,记忆力却好得没话说,我记得你刚刚说了一句‘又是女人的事?免谈!’不知上一次是哪个女人的事,让你恼火成这个样子呢?”
高绝危险地看了廖之远一眼,然后目光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上,面无表情地说:“手拿开。”
廖之远心情尚好,没有被高绝的杀人目光给吓走,兀自挤眼笑道:“那天离开道观的时候,段少是不是把你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啊?小弟我别的本事只能算是略有小成,但我的耳功却着实是大大有成,为的就是在关键的时候能听到一些关键的字句。”
高绝再次看向廖之远的脸,冷漠地说:“谁管你听见了什么,我困了,你要说话去别的屋里说。”
廖之远那一双山猫一样明亮的大眼同样回视高绝,左边的脸上笑出一个酒窝,道:“小弟我第三样比别人厉害的本事,就是我的洞察力之强堪称‘厂卫第一’。之前在山道上,我看出段少对那位道姑打扮的何小姐很感兴趣,我就说了让段少把她带回家养大,过几年做一房小妾。当时你们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可仅仅数日之后,段少就深陷情网不能自拔,还没回家问一问段母的意见,就正式向何小姐下了聘礼,高兄你来评一评,我是不是金口直断?可是这一次,以洞察力最强著称的小弟我也有些看糊涂了……难道那个小女孩竟有那样大的魅力?难道说如今陷进去的不止段少一个人?”
高绝的浓眉皱成两道墨峰,眯眼问:“山猫,你究竟想说什么?”
廖之远收起戏谑的笑意,斜眼看着高绝的黑脸,凉凉地说:“老高,其实你的心事比段少的心事更好猜,因为你没心事的时候只有一种表情,而你生出了心事的时候,你的脸上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细微表情。就在刚刚我说出‘何小姐’三个字的时候,你的眼瞳微不可察地骤然缩小了一些,眼皮也有一些轻微的跳动。而且,记得上一次我们几人在道观谈到关于何小姐的话题时,你还是一脸很不耐烦的神情,说什么‘我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事情’。前两天,我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何小姐的事,敢问高兄你是不是依然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事呢?”
高绝冷着脸不说话,紧靠着他的廖之远能感觉到他的肌肉正呈现紧绷状态,无形中透露出高绝口中没有说出的答案。廖之远叹口气,突然问:“听说当年高家和凌家定亲的时候,高兄你未过门的妻子并不是现在的这位高嫂子凌妙祺,对不对?”
高绝冷冷地瞟了廖之远一眼,不明白廖之远正说着关于何当归的话题,怎么又会突然拐到自己的家事上来。
廖之远继续说道:“我听别人说,你的岳丈凌老爷从前娶了两房妻子,彼此之间不分大小以姐妹相称,一房是李氏,一房是何氏。李氏生二小姐凌妙祺,何氏生大小姐凌妙春和三小姐凌妙艺。”
高绝的脸色蓦然一沉,冷然道:“谁跟你说的这些,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廖副将,你管的也太宽了!”
廖之远不回答他的问题,用脚尖从地上掂起一个酒坛,抱在怀里扯开封纸“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然后把酒坛扔给高绝,豪迈地笑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一起喝个痛快吧!”
高绝把酒坛接在手中却没有喝,愣愣地望着窗外的白色沙滩,不知想到了什么。
廖之远徐徐道:“我听说,高兄你家下聘礼定下的是凌家大小姐凌妙春。我又听说,高兄你和凌大小姐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只等着高兄从云南办完一趟长差回了京城,得到临行前圣上许诺的从五品武略将军的军职和圣旨赐婚的荣耀,就上门迎娶那凌大小姐。可我还听说……就在高兄你回京之前,凌大小姐与其母何氏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高凌两家亲事本来应该就此作罢,但凌老爷还是十分想要招揽高兄你这位乘龙快婿,于是他和高老爷商量着把亲事的人选改为凌二小姐凌妙祺。”
高绝听的脸色阴沉得就像下雨之前乌云密布的天,他捧起酒坛又是一通倒灌狂饮,一半浇在嘴里一般浇在头上脸上衣领上,还边喝边呛得咳嗽,把他自己弄得狼狈不已。
廖之远摇着头叹息:“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没有一句告别的话突然就阴阳相隔了,这还不算是最坑人的。最坑人的地方是,凌家和高家达成了默契,一齐对外隐瞒了凌大小姐的死讯,而高兄你从云南回京之后,也对凌大小姐的死毫不知情。”
高绝按照惯例把空坛子扔出窗户,把自己扔到卧榻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咳嗽连连。
“每次去凌府找心上人的时候,凌老爷就会亲自接待你,然后告诉你因为婚期将至,按照旧俗新郎官和新娘是不能够再见面的,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对新娘的名声很不好。其实这番说辞是有漏洞的,本来精明如你,不会那么容易被说服,但是你早已经把凌老爷当成了自己的岳丈,没有理由不相信他说的话。”
廖之远也躺在高绝身边,盯着房梁上的一个蛛网上的小蜘蛛看了半晌,突然他吸了一口气对着那蛛网徐徐一吹,把远处的蛛网连同小蜘蛛一起吹落地上。江湖上的很多高手都能把经络中的真气打出体外,甚至能在打斗中的攻守两端形成实质性的剑气或气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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