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簌簌地?又飘起大雪,花信斜过脸去?看,那雪洋洋洒洒,把什么?都蒙住了。这世界就是庞然冰冷的囚笼,他们被关在里头,连她也是身不由己的。为?什么?生活这样累?她想也想不通,又是为?了什么?不知不觉走到这个?境地??不过她相信,妙真即便清醒着,也会和她有同样的选择。因为?妙真是心地?最好最好的姑娘,最不能?接受的,是一切的灾祸,都是因她自己而起。所以该夜,她就悄然打点好了东西,向?邬夫人告辞。邬夫人听见这一日闹出这么?大的事,也嫌了妙真麻烦,许了两辆马车送她们。次日天不亮,花信就带着妙真直奔出城。碾玉成尘(〇八)早上良恭还不见醒,不晓得是太累的缘故还是受伤的缘故。睡在铺上眉头也不能展平,好像时时刻刻揪着心,或者有哪里在疼。严癞头?是最懂他,也最不懂他的一个,反正他晓得良恭这人一辈子就是栽在一个心不够狠上头?,不过就是外头?看着厉害。倘或真做得了一个冷血之人,他早就发达了,还等日?后?他满肚子的叹息,喂了药便往内院去瞧妙真。这是他做兄弟的一份责任。西屋人早是人去楼空,惠儿正在那里收拾被褥。严癞头?精神一振,忙拉着她问:“我们大姑娘和花信呢,哪里去了?”惠儿抱着被子道:“花信带着你们姑娘先走了。说是姑娘的病总好不了,又?把良恭伤得这样,怕姑娘闹出更大的事来,要先带她回常州舅老爷家去。还留下话,等良恭好了,叫你们仍往常州去找她们。”“几?时走的?”“是昨天夜里告诉的我们太太,像是天不亮没惊动人,自?己就走了。”这还了得,丢了妙真,良恭醒来还不和他算账?严癞头?忙丢下这里,往马厩里借了匹马,直奔出城去追人。也是合该有事,花信这一程是和传星约定好,要由昆山转到苏州去坐船,一径由太湖下湖州。不过是怕良恭醒来找人,她才编个谎话哄他们往常州去。不想严癞头?这会就追了出来,只当她们自?当是从苏州转道常州去,因此?方向倒是没追错。一地?里风跑出城外,阴差阳错的,果然在条湫窄山路上拦下了邬家的马车。花信眼瞧就要和传星在前头?官道上汇合,谁料给这下三滥追了上来,恨得直咬牙。因怕惊醒了妙真,只得跳下车来拉拽着他到路旁说话。半山上到处挂着点?雪,风呼啸着,路旁结了霜,冷风直往脖子里头?钻,冻得人打哆嗦。花信心头?却如火烧一般,焦躁,不安。她跺了跺脚说:“你追着我们来做什么?!你只管把良恭照料好了,再到常州找我们!”严癞头?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竟难得一次驳她的话,脸上也仍然挂着点?讨好的笑,“要去常州,等良恭好了大家一起去嚜。”“做什么非要一起去?你嫌这会还不够乱的?要是姑娘清醒了,看见良恭是被她扎伤,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呢。你只顾你兄弟,就不顾姑娘?!”严癞头?收起笑脸,语气小心翼翼的,怕得罪了她,“那你为什么非要这会就带姑娘去?还不和我商议,故意瞒着我,悄没声?地?就带着大姑娘走。”“谁故意瞒你?不是给你留下话了?”他恼火地?摸了圈脑袋,“怎么不当面和我说?当面说,不见得我就要拦着不许吧。”显然是不大相信她的说辞。问得花信发烦,抢步要走。又?给他挡下来,“先回去,要走等良恭好了大家一起走。”她左右绕他不开,火了,“你少?管闲事!”严癞头?也倏地?吼一声?,“你跟我回去!”金谷回响,花信一怔,从他焦灼的表情中看到一丝哀愤。原来这个人并没有她想的那样蠢。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胡乱瞒不过他,他根本不能够轻易放她走。严癞头?从花信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里晓得,大概是猜对了。便迫近一步,“你到底要把大姑娘带到哪里去?为什么要瞒着人?”被问得急了,花信便向侧面转身,嗓子里喝进?去一口风,声?音冷冷硬硬的,“去湖州。怎的?我带姑娘回她的姑妈家去,又?有什么不对?他们是她的血亲骨肉,不会放她病着不管。你看看眼下,一个伤一个疯,谁顾得过来?”严癞头?眼珠子向下一拨,猛地?想起良恭前些时说的话,那位惹不起的历大官人正是在湖州做官。他试着问:“你在说谎,是与不是?”花信瞟他一眼,“你凭什么说我是说谎?”严癞头?握住她两条胳膊把她扳过来,“你是不是认得一个姓历的?”她有刹那沉默,才咬牙说“不认得”。严癞头?立马就知道,“你认得,你是要带着姑娘和他一路到湖州去。”横竖他什么都知道了,无论怎样狡辩都说不过他。花信就不说话,只把眼直勾勾地?向上外去,瞪圆了,眼圈鼻尖都给风吹得红彤彤的。严癞头?难以置信,“你要把大姑娘送给那位历大官人?你嫌良恭穷,你要借大姑娘去攀高枝,是不是?”“我没有!”她听不得这话,陡地?把脚一跺,跺散了路边一堆雪,窸窸窣窣地?坠下几?丈高的崖坡。底下反响上来她声?嘶力竭的嗓音,“我是为姑娘好!我为他们两个好!你懂什么?你看看良恭,你比我还要知道,他有手段,人又?机灵,这些年,要不是绊在姑娘跟前,他早就有大出息了!他为她耽误了这么些年,有家不回,有钱不去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一横胳膊,指向前头?那辆马车,“你再看看姑娘,她那副样子,岂是寻常男人能担待得起的?什么马配什么鞍,姑娘跟着良恭,对他们两个谁都没好处。一个拖着一个,两个人捆在一起,迟早把他们两个都拖死!”她坚持嚷道:“我是为他们两个好!”眼睛里却有热泪滚出来,朔风一吹,顷刻觉出一点?凛冽的疼。仿佛有刀片在脸上刮过去,刮出两道细细的伤口。“你是为你自?己!”他也喊。他一向都知道不过是在受她的利用。不过没什么要紧,她心气不高,就是利用也无非是用他做些劈柴担水的小事。他本来皮糙肉厚,全不在乎这些。但在这一刻,他看着她红着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一片失望。承认这个事实,他倒平静下来了,“你无非是怕跟着大姑娘嫁到良家,良家并没有什么人可以给你嫁。外头?拣个人你看不上,又?怕跟了人家去日?子过不好,没人替你撑腰。你想就跟着大姑娘,嫁了人也照旧在她身边,那么即便受了丈夫的气,她也还能为你做主。所以你想她嫁给历大官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正好一举两得。”真是如此?,那又?怎么样呢?她把脸歪着仰起来,方才那两行泪是在她心里开了口子,撕出来一片狰狞的绝望,“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不应当这样想?我知道我不过是个丫头?,又?从没妄想过要嫁个什么阔气的公子,也没想过要和谁一番郎情妾意。难道我连嫁一个下人也不配?这一点?念头?我都不该有?”她是个本本分分,寻常普通的丫头?。既没有惊天动地?的美貌,也没有哀情冷冽的个性。她知道自?己一点?都不特别,向街上丢块石头?下去,一砸就能砸到个和她一样平凡的女人。她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可也是个女人,也有过一段明艳青春。不过她的青春是不引人瞩目的,但也曾揣着一份极平凡的憧憬,一再地?看着它静悄悄地?泯灭。如今青春是冷透了,她顺时顺势的产生了一份焦急,有什么不对?她是死活也想不明白,人家是眼高手低,得不到也是合情合理。可她连一个想头?都不过是平凡普通的,怎么也总会落空?她不禁哀从中来,在无声?的一片绝望里,泪流了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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